《给主角的退婚计划书》蒹葭伴酒

41、第四十一章

　　在遽仙秘境遇见祝珒，令人惊讶，倒也不算太过意外。

　　现在回想起来，他未进金阙楼，却与喻点桃一起上了御虚舟，应该就是冲着遽仙秘境来的。只不过祝珒当惯了透明人，除去飞舟上不可避免的露面外，不管是在校场还是祝家共住的苍华院，祝玖都未看到过他的身影，就连人人倾巢出动的雎荇夜游会，祝珒也冷冷清清的，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这其实挺可怕的。

　　太清泽地域广大，湖泊院落众多，在其中隐姓埋名还算容易。

　　但是绿枝山这边不同，每家人都挤在一处大院落中，进进出出多少都是要撞见的，仙侍人数也不够，很多事都得靠自己亲力亲为。在这样的环境下，祝家远房旁枝的人都到祝玖面前露了几回脸，可偏偏祝珒还是不声不响，仿佛是刻意得让所有人都忘了他。

　　他应该是习惯了做这种湮没无闻的人，就像是把自己活成了一种附属品。

　　这也就导致了他抓住机会后反噬的尤为可怕。

　　上辈子祝珒家主时，祝玖已经远离祝家权力核心了，不过当时的祝家内忧外患，祝玖还是知道的。祝珒飞快地上位，在弭棹厅力压诸位长老，驳斥祝殊为，下了决心要将祝玖逐出祝家。

　　“他为祝家做过什么？”祝珒当时冷笑着坐在弭棹厅首位的位置上——那曾是祝朝夫的位置。他连眼神都不屑于给祝玖，只是嘲讽的俯视着祝殊为，冷冷道，“其他世家围攻我们是因为什么？分支纷纷要求另立祝家是因为什么？全都是这个扶不起的烂泥带来的麻烦。殊为长老，他爬不起来了。您惦记着师生之情为他说话，也得想想我们祝家。家谱玉牒拿来，我这就抹掉他的名字。”

　　祝珒也私底下来见过祝玖。

　　祝玖当时被禁闭在狭窄的暗室内。三清四白早就被发卖出去了。

　　当时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麻木，只能想到“冷”，仿佛痛苦已经是个不值得一提的词语。祝珒隔着窗户冷冷的看向他，目光像是在看一只令人厌恶的蝼蚁。之后他招人来开了他房门的锁，拎着祝玖的领子将他拖出来，又在月光下长久的审视他的面容，就像是在判断一件货物。

　　祝玖拽着祝珒的胳膊朝他哭嚷着什么——很狼狈。关于这段过去，大抵是痛苦太多，回想起来都只觉得模糊。

　　回过头来猜测，他应该是想祝朝夫了，在哭着问我爹在哪里。

　　祝珒挑了挑嘴角，没回答。

　　他的眼神不屑又蔑视，又像是觉得这副场景非常可笑。

　　“你真可怜。”祝珒这么与他说，“什么天生的小少爷，什么注定的仙骨，不过依傍的就是祝家，我倒要看看，离了祝家的你还能有什么。”他细长的眼睛看向他时，有片刻的凶狠，“是你害死了小叔。枉费我羡慕你这么久……到头来你连我都不如。可怜虫。”

　　上辈子祝珒嚣张的面容与面前的这张苍白又病气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祝玖又退了一步。

　　有这么一刹那，他不想帮他。甚至有恶意在心头窜过。祝玖想看他走火入魔，最后也修为全无，堕为凡人。

　　乱葬岗与祝珒，其实很匹配。

　　都是阴郁的、可怕的。

　　像是预知到了什么，祝珒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睁得很费力。那一瞬间祝玖有被吓到。但仔细一看，祝珒的眼神是涣散的，目光在祝玖身上，又像是在看别的东西。他的眼白上全是血丝，嘴唇张了一张，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大抵是没有了力气，祝珒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似乎想要竭力抓住点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握住，反而无力的垂了下来。他靠在墓碑边瘫坐着，换成了祝玖俯视着他。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这样的祝珒一点都不像是祝玖印象深刻的那个祝珒了。他一点都不锋利，反倒是脆弱的像一张惨白的纸，一揉就碎，一戳就破。

　　不过细想起来，祝玖对祝珒也从来都未了解过，在前世祝珒继任家主之位前，祝玖都不记得祝珒这个人的样子。

　　他之所以灵气絮乱成这个样子，原因也很好猜。应该就是进秘境前的试心幻境没有过，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以至于明明都被幻境踢了出来，心境还是不稳，最后灵气絮乱，走火入魔。

　　祝玖盯着祝珒涣散的眼神，不由得想，祝珒在幻境里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呢？

　　大概也是很难战胜的过去吧。

　　他与祝珒上辈子的经历倒是截然相反，一个是从什么都有到一无所有，一个则是一无所有再到什么都有，也不知道是谁听起来更讽刺一些。

　　祝玖暗暗叹了一口气，跨步向前，扣住了祝珒的脉门。

　　祝珒本能地一惊，就要缩手从祝玖的辖制中挣脱开。走火入魔使得他眼眶也泛着红色，找不着落点的视线飘移到祝玖脸上，不知道他在祝玖身上看到了什么，竟忽然不再挣扎了。

　　祝玖长舒一口气，觉得轻松不少，毕竟要控制住灵力絮乱的人还是挺麻烦的，一个不好灵力暴动，双方都可能受伤。祝珒就这么显得有些呆呆的盯着祝玖看，任由祝玖将灵力注入他的脉门，梭巡着他的筋脉。

　　小书嘀咕：「你不是不想管他么，怎么又突然管了？」

　　祝玖一边费神安抚祝珒筋脉内躁动的灵气，一边回复小书：「看都看到了，那就管管呗。本少爷乐意，要是管不了那就再放弃。怎么了？违背剧情吗？」

　　小书说：「这倒不会，他是无关紧要的人物。正是因为无关紧要，所以可以任性一点。我感觉到之前你是不想理他的。」

　　祝玖沉默了片刻，呶呶嘴道：「想通了呗。反正这一世我不会让我爹死……只要我爹在，我就不害怕任何事。」

　　他将灌入祝珒体内的灵力拆分成细流，小心翼翼地安抚住祝珒体内躁动的灵气。他研究过梳理灵力，故还算熟练。逐渐地祝珒面色气色似乎好了不少，一直涣散着的视线也稍稍清明了些。

　　祝珒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祝玖。

　　他的神志不太清楚，眼前看到的人与景时刻在变。躁动的灵气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冲撞他的筋脉，剧烈的疼痛令他感觉每一处皮肤都在分裂爆炸。他心境本就不稳，又在剧烈的疼痛之下，已经难以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臆想了。混混沌沌间，他好像是看见了祝玖。

　　他那生来即得了万千宠爱的堂弟正冷着一张脸，漠然地瞧着他。

　　祝珒一时大惊，仓促间便想要退避。可他背部抵着石板，退无可退，浑身疼得骨头都发软，实在是站不起来。他以为自己是竭力挣扎着，可是外人看来却是半点都没动弹。

　　祝珒自知自己现在狼狈得厉害，又窘迫又羞愧，就像是一个竭力藏住自己贫穷的人在众目睽睽下暴露出了他的家徒四壁一般。更何况他的这个弟弟鲜少有离他这么近的时候。上次他靠的他那么近时，还是在幼年。

　　那时候的祝玖还小，还是个矮矮的小团子，被一大群仙侍伺候着在空地上放纸鸢。纸鸢没放好，一头栽进了祝珒的院子，挂在了树木的枝桠上。小祝玖就踉跄的追着纸鸢跑过来，一把抱住祝珒的腿，奶声奶气地指示：“哥哥帮我取风筝！”

　　当时祝珒明知道仙侍就在后头了，还是鬼使神差了一般，爬上了高树。

　　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身子骨不好，多病，尤其是在年少时，五日一大病三日一小病的，伺候他的人面子上精细着，背后却骂他晦气。

　　所以，尽管是该调皮捣蛋的年纪，但祝珒却从来规规矩矩。他没爬过树，爬的又慢又小心，小祝玖在树下抬头看着他，祝珒从浓密的树冠中扫到小团子紧张的神情，莫名地不觉得慌。

　　只是他到底是太慢了。伺候祝玖的仙侍很快找了过来，你一句“小祖宗怎么跑这里来了”他一句“哎哟真是吓死我们了”就热热闹闹的把小团子给抱走了。小祝玖被人抱在怀里，还在抬头看他，挥着肉嘟嘟的小手说：“哥哥，我的风筝！”

　　祝珒没把风筝给出去。

　　他的仙侍事后知道了，阴阳怪气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试图去讨好小少爷。小少爷那性子是你讨好得到的么，爬树没能摔死就算了，万一你这病秧子把病气过给小少爷怎么办？还好小少爷身边的人也机灵，没让他与你多接触，要是沾了点你身上的倒霉气，你死了都不够赔的哦。”

　　这也的确是这么多年来，祝珒最靠近祝玖的一次。

　　他自以为他对这个小弟弟没有坏心思的。但是他旁边的人明显不是这么认为。于是他也只好躲着避着祝玖。他告诉自己叔叔祝朝夫于自己有恩，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知恩图报。

　　但不可否认的是，午夜梦回间，他想起祝玖时，是有羡慕，更有嫉妒的。

　　只是没想到，流落到这个境地中，竟还会看到祝玖。

　　可祝玖的眼神太冷淡了。冷，还有些隐隐的避讳，没到仇恨的程度，可也和恨差不了多少。这样的眼神，令祝珒恍惚，觉得此时的祝玖要下手杀他都不意外。

　　他视线模糊，隐约之间看见了祝玖朝他走过来，把住了他手腕上的脉门。

　　祝珒周身的灵气躁动的更加厉害了。

　　他当即就要反抗。可是视线稍定，在看清祝玖面容的一瞬间，他又忽然心灰意冷了。

　　祝珒刚从幻境里出来——或者说，他始终都没有从幻境中出来。幻境中的过往本就令他意气消沉，现今再一想，祝珒也不知晓自己是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他自觉自己空无一物，也从未有过什么指望。活着即然没有什么意思，现在去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乱葬岗，确实很适合他。

　　祝珒这么想着，便恹恹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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