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把忠犬坑死了》千盏琉璃

88、吾心所执系百年（二）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一群人围着埋头苦干的言书，一会儿一句，终于是给人吵烦了，把笔一摔，怒道：“你们行你们上！不行就一边儿凉快去！”

　　墨子时从善如流的替他把人打发走，一边做血库，一边跟无忧分析道：“所以业北城是想把仙界所有仙官的法力都收为己用？这……怎么听怎么是天方夜谭啊！”

　　无忧挑眉不置可否，“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具体做起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他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这么多的法力，光是要让这阵法成功运作，他就得先熬干他的心血。更何况若施此术必遭反噬。”

　　墨子时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言书，如果一切真的像无忧说的这般，那鬼君又为何会那么着急的让言书上来改这个阵法？难道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这么看来一定有什么事是鬼君知道，无忧却不知道的。

　　墨子时回头看了一眼身旁一脸凝重的小无忧，不管怎么说，比起那个在人间流连几百年，收服了言书、郎曳，并一手创立了鬼界的“老家伙”，怎么看也是眼前这个少年更容易套话。

　　想着，他一把将无忧拉进怀里，轻声道：“无忧啊……”

　　虽说无忧的“人生经历”照比鬼君是差了一大截，但他好歹曾在南山派跟墨子时朝夕相处好些年，对于他的套路早已经摸得门儿清。所以那人一开口，他便立刻头皮一紧。
　　“阿墨，怎么了？”

　　“就是关于……我被烧的四散零碎的魂魄，是你用什么东西护住的吧？”
　　无忧咽了口唾沫，“呃……嗯。”

　　墨子时又道：“那这个东西……”
　　无忧抢道：“就是一个随身的……”

　　墨子时登时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随身之物我一清二楚，这瞎话你应该编了四百多年了吧？”
　　无忧：“……”

　　他叹了口气，掐了掐无忧有些泛红的脸，“是鬼君那颗没了的心？”
　　见无忧神色一顿，墨子时心知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跟我说说吧。”

　　无忧看着墨子时一贯温柔的眉眼，张了几次嘴，却还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墨子时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道：“四百多年前我就说过，而那四百年里，你也是看着我走过来的，所以你最应该知道，我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保护，而是能跟你并肩站在一起，不论生死。”

　　无忧就那么盯着墨子时的脸，上一次这么近的看他已经是四百多年前了。
　　刚刚初相见太过匆忙，无忧还没来得及仔细瞧上一番。如今看来，即便是四百多年的风刀霜剑，依然磨不去他原有的光芒。那一双眉眼间永远藏着最温柔的春风，最缱绻的流水，仿佛直通他心底最深处。

　　无忧抬起手覆上墨子时的侧脸，“阿墨，我……”

　　“殿主大人！主……”
　　言书刚收了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正要找人来看看成果，就见身后的二人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一起，他顿时僵在了原地。

　　“咳咳，”墨子时摆摆手嘿嘿一笑，“言书兄，阵法可改好了？”

　　言书看看二人，又看看地上的阵法，立马转过身重新趴在了地上，“你们继续，我再……推敲一下，推敲一下……”

　　墨子时：“……也好，也好。”

　　他随即拉过无忧找了个角落，“现在可以说了？”
　　无忧点了点头。

　　当年在修罗殿上，墨白取了自己的一部分灵体包裹才将墨子时四散的魂魄稳定下来。而他如今的身体，也是由他当初给墨白的血肉拆毁重铸的。
　　最后墨子时重获新生，墨白却落得个只能再次依附天魔鼎才能存在的下场。

　　他本以为只要天地灵气尚存，他的灵体总会恢复，可这一次，他心口处撕裂的那一块却再也回不来了。也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他交托出去的那颗心。

　　在反复挣扎的痛苦中，他终于失控，一把天魔业火烧得天魔鼎分崩离析，随之四散的还有他的魂魄和记忆。
　　其中一部分占了个死胎的舍，成了无忧，幸运的来到了墨子时身边。而剩下的则四处游荡，彼此吸引，变成了如今的鬼君。

　　墨子时听得心惊肉跳，他总以为最疼不过缚灵锁加身，再不过是自焚于天魔业火。心都剜过，还怕什么？
　　可他想象不到清醒着生生撕裂魂魄的感觉，血肉筋骨一一取来，只为换他重返于世。

　　无忧一根一根手指的将他紧攥的拳头掰开，将那手掌摊平，看着那泛白的掌心。
　　“阿墨，我只是不想你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我只是想再看看你笑着叫我‘小白’的样子。一个人的天长地久太寂寞……”

　　“所以呢？”

　　“所以？”无忧有些茫然的看着他，良久，又微微偏过头去，“所以……我想你能，陪着我。”

　　墨子时看着他隐隐泛着红晕的侧脸，“陪着你？天长地久？”

　　他这么一问，无忧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阿墨这是不愿意？
　　他小心翼翼的看过去，只见那人一双长眉紧锁，眼圈猩红得吓人。

　　墨子时就那么看着，就在无忧快要绷不住的时候，他才突然开了口，“呵，天长地久……”
　　他说着，不禁阖上了眼眸，“后来你都看到了，这就是你要的天长地久？”

　　他话一出口，无忧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阿墨，我……”
　　“闭嘴。”墨子时闭着双眼，紧咬着下颌，声音轻不可闻。

　　无忧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覆上他的侧脸，却突然被他一把抱住，那力道极大，紧紧箍住了他的每一寸血肉。
　　他突然就怔住了：“阿墨？”
　　墨子时将头埋在他肩窝：“让我抱一会，就一会……一会儿就好。”

　　一个真相，猜测了百年，纠结了百年，当终于触及，除了意料之中的痛，更多的竟然是尘埃落定的释然，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匕首终于落下。

　　无忧的一双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犹豫了几次想放在墨子时背上，却都没下去手，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法解释，也消停不下来。
　　一直到言书第八次悄咪咪往这边儿瞄的时候，墨子时才长舒一口气，抬起头，一巴掌掴在无忧肩上，活活给人扇出个趔趄。
　　“你，给我记住了，没有下次！”言罢，他头也不回直奔长生台，检查言书的阵法去了。

　　无忧杵在原地愣了好半天，这事儿就这么翻篇儿了？
　　虽然没想明白，但他还是不禁松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如今的状况，无忧不敢主动招惹墨子时，只能抓着言书问道：“怎么样了？”
　　言书看了无忧好半天，似乎还没能完全接受自家主子退化到少年期，还失忆了的现实，咽了好几口并不存在的唾沫，才开口答道：“应该是差不多了，想要操纵这阵法，必得他本人身入阵中，所以他一定还会回来。”
　　听他这么说，周围众人顿时神色各异，良久，顾晨风第一个跳出来道：“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做个准备？是生擒还是直接弄死？”

　　“呵，就凭你们这几块料？”
　　随着那句不屑的嘲讽，一个仙官直接被扔到了几人脚下，正是那个千机百算的首座。紧接着，少年的身影缓缓出现，是临渊。

　　“我们谈谈？”他目光越过众人直逼墨子时。
　　没想到他会主动出现，墨子时先是一怔，紧接着点头应了下来，看来果然他猜的不错，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是有了什么分歧。

　　见墨子时要同临渊离开，无忧先一步拦在了他前面，“阿墨，我信不过他。”
　　墨子时习惯性的抬手摸了摸无忧毛茸茸的脑袋，“放心吧，我看得出来他没有恶意，况且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言罢，二人离了长生台向一处偏殿走去。

　　直到远离众人，临渊随手掐了个屏蔽灵识的诀，转过身直奔主题：“你应该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吧？”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墨子时愣了一下随机点了点头，“怎么？你不是一直在帮他吗？现在后悔了？”

　　“后悔？”临渊嘴角扯出一个不符合他年纪的苦笑，“后悔有什么用？天命难违。”
　　“哦？”墨子时挑眉，在这点上，临渊倒是跟业北城截然不同。

　　“那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临渊紧闭双眸长舒出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我只是不想他走的不明不白罢了，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厌弃他，那个人不可以。”

　　那个人……
　　墨子时知道他指的是方晟，他也知道，业北城为了方晟做了太多，经历了跟小白的种种后，他心中也隐隐对业北城生出了些许恻隐之情。

　　“即便你这么说，大哥的想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况且这也不是他搭进去这么多人的理由。”

　　临渊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错就错在关心则乱，自以为能跟你们这两个天道之外的异数搏上一搏，真是……傻得可以。”

　　他这话一出口，墨子时顿时心头一紧，“你……都算出了什么？”

　　临渊回过头瞟了他一眼，“我对你是从何而来不感兴趣，也不关心跟着你的那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曾经跟我说过，通天演命之人最忌看得太过清明，执念太过，便会心生魔障，他就是如此，我不能走他的老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阖眼眸，眼下泪痕隐隐闪过。

　　墨子时也没有打断他，关于方晟，他说到底心里都觉得亏欠良多，如果能帮他们解开心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