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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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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白玉堂的时候,展昭还在心里说:好一个华美无双的郎君。
那是在潘家楼,展昭一身蓝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摆着两碟小菜,一壶薄酒。那个时侯的白玉堂正从楼下施施然的上来,旁边的小二正说了声,“客官,这边请。”
然后,项福就这样迎了上去,问好,落座,解危,翻脸。再后来,夜探苗家集,双侠夜分金,虽不相识,却也有几分相惜之意。展昭还在想着,哪天再见了,定要和这人好好的喝上一回。
本以为救了包拯不过是又一次的行侠仗义,却不想被包拯那为万民青天的心所感动,于是,有了后来的御楼献艺,得封御猫。
若是展昭知道接受了那个御猫的封号会惹来那么多的麻烦,他一定会在皇帝话出口以后坚辞的,但是,展昭不是神,他没有那种未卜先知的本事,于是,虽然不情愿,但是还是接受了那个之于他而言,其实还是有一点轻辱的名号。
没料到的是,这个封号给他惹来了一场一辈子的鼠患。
其实,对于白玉堂而言,展昭有了这样的一个封号,正中他的下怀。
白玉堂是什么人,他出身金华白家,自幼里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但是却没有让他成为一个纨绔子弟。从十五岁那年起,白玉堂就在江湖上闯荡,没有靠着家里半分,与四位义兄结拜,在江南闯下了偌大的名声。这江湖侠义道上谁不知道,陷空岛五义的名头,又有谁不知道,陷空岛五义中,白玉堂年纪最幼,却武功最强。只不过,在白玉堂的心里,展昭从来就是他最大的对手。
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出身江南,同样的惊才绝艳,那展昭偏偏就被称为南侠——南侠,大江以南,他为侠。
白玉堂不服吗?不是。江湖上的称号是人尊的,不是自己叫出来的,展昭既然能让那么多人服气的叫他南侠,必定有自己的不凡之处。白玉堂也听到过关于展昭的那些传闻,心下也是暗暗服气,可是心里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疙瘩,正是因为他们都是年少成名,所以,白玉堂一直想找个借口和展昭堂堂正正的比试一次。无关名,无关利,只是想和他比一次,与他论论,谁是大江以南,少年翘楚。
于是当白玉堂知道展昭得了这样的一个封号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的借口来了。
那后来,就是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五鼠闹东京,白玉堂,留诗盗三宝,通天窟里困御猫。而后,陷空岛上少了白五爷逍遥的身影,开封府里,多了锦毛鼠不时的骚扰和……帮忙。
白玉堂喜欢逗他,每次想到这个,展昭脸上的沉稳就会破功。他展昭就是那样的木讷吗?木讷到你白玉堂一见就想逗,就想消遣吗?整天里也不好好叫他的名字,时时刻刻就叫他猫儿,猫儿的,我展昭什么时候改了名姓,叫猫儿了……,只是展昭不知道的是,他生起气来,一双眼瞪得圆圆的,那样子,还真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这也真怨不得白玉堂喜欢逗他了,就连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喜欢看他被白玉堂逗得炸毛的样子。所以,展猫儿,你就认命吧。
除了逗猫,白玉堂最喜欢做的事,是在展昭的公务里插一脚。
所以,白玉堂知道展昭忍了怎样的苦,所以,白玉堂知道展昭受了多少的伤。直到有一天,白玉堂再也看不下去了,他问展昭,你就真的不怨,不悔。展昭笑笑说,哪里就能不怨,但是终归是不悔的。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展某也没有理由放弃,再说,这些事毕竟还是要有一个人来做的,展某既然决定了做这个人,那就会一直做下去的。白玉堂默然,罢了罢了,跟他一起担着罢。
于是,从猫鼠相争,到阙出影随,从阙影相交,到鼠猫一窝,陷空岛上逍遥快活的白五爷最后还是成了开封府里的白护卫。哥哥们劝他,你想帮着展昭,也不必把自个儿给赔进去啊,他说,什么我想帮着展昭了,我是被包大人感动了;江湖朋友指着他鼻子说,好你个锦毛鼠,原来也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他倒是一剑劈了过去,也不管对面的人手忙脚乱,上蹿下跳,你白爷爷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管;只有展昭,定定的看着他,问了一句,何苦呢,他笑着反问,你又是何苦呢。
何苦,既然你当不知,那又何必相问。
那时的白玉堂和展昭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展昭是大好的男儿,一肩担起的是公理正义,白玉堂是情意儿郎,双手握住的天地道义,他们挺如青松,他们骄若雄鹰,他们是那样的,无双无对。
一年,两年,三年,他们跟着那片青天,铡了一个个贪官污吏,破了一回回盖世奇案,数不清多少次,他们并肩把刺客盗匪抓进监牢,数不清多少次他们在重重包围之下,互为依靠,也数不清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饮酒舞剑,他们互相疗伤,他们各诉衷肠。金銮殿上,展昭可以为了白玉堂奉上大好头颅,万马军中,白玉堂可以为了展昭孤剑闯敌阵。
于是大家都知道,开封府里展护卫和白护卫是对手,是兄弟,是一生一世的知己。
于是,白衣伴红影,成了开封街头最让人安心的风景。
只是,有些话,他们知道,但是却不能听,不能说,甚至,不能想,因为,他们的肩上不止有一片青天,还有另一个女子一生的托付。
第三年,展昭去了茉香村,那里有当年母亲临终前为他定下的未婚妻;白玉堂回了金华,自幼订立的婚约还等着他去履行。一时间,整个开封府喜气洋洋,只有那个睿智的老人,轻轻咽下了一声叹息。
谁也不知道,离别前的那夜,两人在屋脊之上,饮下的不知是醇香的女儿红,还是,一段永远没有办法言之于口的苦涩。
他们是大好的男儿,他们是情意的儿郎,所以,他们只能担起应担的责任,抗上两肩的道义;他们是挺拔的青松,他们是翱翔的雄鹰,所以,他们要为弱者遮风避雨,要为百姓惩恶锄奸。只可惜了,那无双的意气风发,在这一日日,一时时里,慢慢的消磨。
襄阳乱,冲霄劫。
白玉堂身陷铜网阵,展南侠火烧冲霄楼。
大家费劲心思从那要塌的楼里抢回来的两人,手握着手,肩靠着肩,喊不应,也,拆不开。救命的真气在两人紧握的双手间流转,生便是一起,死也要一块。
直到旬月之后,一天两人一起睁开了眼。睁眼的那一刹那,两人深深对视。白玉堂说,猫儿,你这又是何苦。展昭回答,玉堂,你不在,我,怎么办。只一眼,便是千言万语,只一眼,便是天涯海角。紧握的手最后依然只得分开,指尖犹存的是另一人的体温,却把心也灼伤。
各自养伤的时节,两人不能常常见面,却也从家人的嘴里知道对方的近况。听见他近日好了不少,湛蓝衬着一点温柔的笑意;听说他已经能下床稍事活动,白衣锦缎下附着的心也跟着有些蠢动。等到了,那天,两人在开封府门前相遇,也不过是相视一笑,携手而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孩子也已经到了懂事习武的年纪,两户人家也因为冲霄楼的生死劫,亲密的几乎就像一家人。
那年元夜,同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般的云瑞,对着腼腆的展骥,忽然说,长大了,我也要和爹爹一样,做大宋第一吃猫鼠。这句话让展骥张口结舌,让两人的娘亲轰然大笑,让两人的父亲一阵错愕,却仍然无法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怆然——当年一语,却成了今日笑谈。悲哉,痛哉,心也无依,梦也,醒也,情亦无凭。
他们毕竟还是男儿,即使有着那么一点点的软弱,但是骨子里的仍是坚强。只是,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他们掩去了年轻时的峥嵘,用深绿掩藏了嫩然,以刚羽替换了新生,依然守护着那慢慢老去的青天。
当离别的那天最终来到,两家人都在忙忙碌碌的收拾,而依然一身白衣的他,却忙里偷闲,又拎着一壶女儿红来寻展昭。却看见那人在案前怔然,纸上是为了逝去的老人抄着的佛经,曰:佛言,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求不得啊……
白玉堂遮了佛经说,猫儿,为了这一句,真是值得浮一大白,陪我喝酒去罢。
那一夜,他们又一次在屋脊之上,饮酒,论剑,互诉衷肠。和着酒,饮下那一句句求不得……
白玉堂说,饮下了,就别再说了罢。
展昭说,好。
第二天,两人分别领着家人回乡,在岔道口,白玉堂把展昭紧紧搂住,用尽了力气,好似要把他牢牢地镶进自己的身体里,最后,却又只能分开。仿佛用尽了力气,白玉堂在展昭的耳边轻轻的说,猫儿,我们,别再见了吧。
好。
他们是有担当的男儿,所以,会铁肩担道义;他们是重情意的儿郎,所以,会双手护安然。他们为了父母,妻儿,百姓付出了一生一世,却只给自己留下三年的相伴。
他们相斗,他们相知,但是,他们,不能相恋;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出日落,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时辰的点点滴滴,却刻下了心里最深的痕迹。但是,剩下的是相见正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所以,那就,不要再见了罢。
他们相望,他们相念,但是,他们,不再相见。
也许,多年以后,在自家的屋檐下,他们还能悄然北望,依稀之间,还能看见开封府的屋脊之上,那一对,红白相映的身影,却也无泪,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