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不甜（短集）》十里一坨翔

1、谎言

　　谎言
　　我最好的朋友恋爱了，但熬过热恋期后，他们过得并不顺畅。有一天，她和我说:“我对他的热情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我觉得他不懂我，走不进我心里。可是我还喜欢他，一想到分开又有点难过。”
　　她的愁眉苦脸我都看在眼里，心里顿顿地抽疼。我们青梅多年，毫不夸张的说，我是最懂她的人，但她不需要最懂她的人去爱她。
　　“喂，”我发愣时她推了推我，“你说我该不该分？”
　　我无奈地笑了笑，像往常一样给她做开导: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情侣都是要经过磨合的，不可能一出问题就分。你现在才觉得他不懂你，是因为你才开始正视他的缺点。熬过热恋期之后，你们其实才算刚刚开始。你要做的，是去沟通，以你们都能接受的正确方式沟通。”
　　她点了点头，依旧一副迷茫脸:“所以我该怎么做？”
　　我暗暗叹气。
　　“等他找你。”
　　听到我这句话，她安心了。
　　傍晚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后，走出阳台，靠在丝凉的铁杆上，拨通了朋友男友的电话。
　　朋友男友姓陈，我备注——陈小弟子。
　　陈小弟子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喊我姐，我冷淡地“嗯”了一声，稳住气势，然后给对方三秒忐忑的时间。差不多时，我说:“你对露露是真心的？”
　　陈小弟子立马接话:“绝对真心！”
　　“但你让她今天不开心了。”
　　“这……”他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她姨妈期又不想动，我朋友从外地来找我玩，我又不可能不去。”
　　我略略一想，随后低声说:“我之前和你说过，露露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她不是气你丢下她去陪朋友的行为，而是气你不在意她的行为。”
　　“我没有，我——”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玩的时候有跟她说你在玩什么吗？饭局结束后又问过她哪里不舒服吗？睡前的晚安和情话说了吗？如果都没有，你拿什么安抚她敏感多疑的心？”
　　他被我怼得无话可说，沉默过后，他叹了口气。
　　“姐，说实话，我有点累。”
　　我闭了闭眼，“当初你追她时，我就说过，如果没有坚持下去的决心，就不要轻易向她示好。”
　　他道歉:“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现在就去找她。”
　　我垂下头，多加嘱咐了一句:“她最爱去的那家甜品店推出了新品，除了热的姜糖茶，顺便买点吧，她会开心的。”
　　他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今天快结束的时候，她发微信给我，絮絮叨叨了一大段她的心路历程。话尾，她作出结论:“他比别的人都懂我，能遇见他真好。”
　　我按住那条信息，上下滑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就退出了微信。我知道我和她是不可能的，她的思想她的家庭都不能接受我，能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已是我付出毕生的幸运换来的结果。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贪心了。
　　可这些道理，让我就像陈小弟子那句叹气话一样:“我累了。”
　　我决定放下她，亲自将这么多年来照耀我的光，驱逐出我昏暗的世界。
　　于是我启程去了内蒙。
　　在内蒙游玩的两个月，我没有和任何熟悉的人联系。我换了一张手机卡，带了一个单反，在空旷的天地中游荡。
　　内蒙的天空很高很远很净，道路宽敞，民风淳朴。在这里，我的内心世界得到平静，却也失去了对感情的热衷。我放任自己的自我怀疑，终于，求而不得的挣扎淹没了我对她的初心——这样的人有什么是值得我守护的？
　　她不过是在我年少最黑暗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拉了我一把，让我不至于被完全孤立；不过是在我抑郁绝望时不离不弃，认真地告诉我，我值得被爱；不过是强忍着自己的悲伤，也要带给我欢乐……
　　这样的人值得吗？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感叹:“怎么会不值得呢，在那么多无能为力面前，只有她始终肯定我。十多年来，血浓于水的感情又怎么会是简简单单的爱情就可以囊括？这样也未免太不尊重她了。”
　　我感觉灵魂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想要默默守护，一半希望放手，放过自己放过她。
　　做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咨询，可真轮到自己时，那些个坎，跨过去都显得无比艰难。懂得许多大道理，自己却做不到；一面劝着别人放手释然，一面自己苦苦挣扎在看不见未来的深渊里头。
　　当飞机穿过云层时，我望着窗外并不美丽的云层，心里一阵悲戚——到底，我还是更爱自己，我要逼着自己去放手。
　　那年我26岁，正当人生的美好时光，却终日为情所困。
　　活得不像话。
　　在那之后，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放下了对她的异样感觉。有句话我觉得说的很对，唯有两样东西能抚平情伤——新欢与时间。

　　三年后，我最好的朋友结婚了，结婚对象却不是她曾经觉得非嫁不可的陈小弟子，而是一个商业精英男。那是她家里为她安排的相亲对象。
　　我见过那个男人，他的目光很敏锐，仿佛一眼就能看透我。但实际上，由于职业的影响，我几乎在第一次接触时，就摸透了他的性格特点。
　　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我给她分析了一下，她头次没有听完，并笑着打断了我的话:“你不会懂的，嫁给爱情当然好，但是你知道吗，我已经29了，我等不起。”
　　她靠在我肩上，灼热的呼吸一阵阵吹过我的耳根处。
　　她道:“我还爱着陈孝忠，但是我们回不去了。”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为她感到心疼，但少了三年前那种鱼骨卡喉的难受。她的脖子上还戴着我在国外求学时，买了让陈孝忠替我送给她的项链。
　　我盯着那项链，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个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问后来也忘了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她坐直了，抬头望向窗外，神色落寞:“第一次考研失利时，我发过一条朋友圈，大概是说心情不好，想要惊喜。我当时只是随手一发，但他却当真了，送了我当时最喜欢的一条项链，上面刻了我的名字的字母缩写。在我爸走了之后，再也没有谁像他一样，能把我放在心上。而且在一起后，他总是能明白我很多没说出口的话，和他相处没有那么累。”
　　她惨惨的笑着。
　　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孝忠是我大学同学，他们是通过我介绍认识的。他对她算是一见钟情，后来追了她很久，她对他也有点意思。从小就洞悉人心的我太清楚她适合什么类型的人了。所以当陈孝忠问我怎么追她时，我一点点地将他引入我想要的模式。
　　她的喜好、她不为人知的癖好、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习惯等等，她以为的“了解”不过都是我刻意引导的结果。
　　我以为她找到了最好的归宿，但机关算尽，我独独忘了，人心并不持久，也不等同。我眼中的珍宝，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美丽，不值得付出全身心的精力。
　　但这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我要保守这个秘密。
　　我太了解她了，她爱上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父亲的幻影。
　　一旦这秘密暴露，我曾经不为人知的感情就会随之浮出水面，即使她不会怪我，我也不能纵容自己再留在她身边。

　　为了维持这段已经岌岌可危的感情，我选择了祝福她。可我始终不能正面她的幸福，于是她婚礼当日，我借口身体不舒服，离开了本地，飞去国外。
　　后来我在英国定居。
　　许是上天对我所做一切的惩罚，我丧失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且人在异国他乡，身旁无一可谈的亲近老友。

　　六年后，我35岁生日时收到了她的一封邮件。邮件里写着: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这件事。我和他已经离婚了，孩子判给了我。一切都和你说的一样，他不适合我，这六年，好像每一天都是在争吵。我受够了。我很想你，但是你不在。
　　“两年前左右的今天，陈孝忠告诉了我一些以前的事，原来那些事都是你做的。我现在知道你的想法了。你总是能看透我，但是有一件事你从来就不肯承认，我曾认真，害怕地喜欢过你。在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我们第一次喝酒，我们都醉了，我向你表白，可你说了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一直只想以朋友的身份待在你身边，哪怕是看看你也好。
　　“你知道吗，我喜欢陈孝忠是因为，后来他给我的感觉好像你，像你一样早上会给我带虾米粥，在我难过时想尽方法逗我笑。所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不是也曾喜欢过我？”
　　我将这封信反复读了七八次，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抱着笔记本电脑，蜷缩在阴暗的房间里，静静地流泪。
　　我心里很茫然。
　　怎么办啊，我的确是喜欢过她，但这份喜欢敌不过她带给我家的温暖。而且我现在早已丧失了喜欢别人的能力，早在很多年前，那一场内蒙之旅中，我已经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她那么说，确实让我放下了内心深处深藏的愧疚和不甘。同时我也清楚，我对她的喜欢早已逝去，即使往后我能接受别人了，也不可能再是她了。
　　我删掉了那封邮件，合上笔记本，换上衣服，出去夜跑。
　　关上门的那一刻，窝在桌角边的猫忽然伸展身体。它那幽蓝色的眼珠对着我，分外诡异。
　　我想起很久之前，十几岁的我们坐在教室里，周遭满是杂音，她则靠在我肩上，满是期待地说:“以后要有一间带阳台的房子，然后你养一只猫，我就住在你家，你当我的房东。你去夜跑的时候，我就可以帮你看着猫啦！”

　　她的声音仿佛仍缭绕在耳畔，可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和她之间，回不去了。

　　我关上门，将胖猫独自留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