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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番外(4) ...

  •   居庸关黄沙漫天,民居荒凉,驻守将士们多数身缠绑带,听闻前两天阻止蛮夷扫荡又死不少人。国内动荡不安,哪儿有势力愿意匀出力量来管辖这荒僻边疆,有倒是有派下来的,但无一不是弃子炮灰。
      “前两天才因战败斩杀名官员,听说这两天又要派下来一个替死鬼。”驻守官兵破风似响。近来出关人少,他与我们多闲谈几句,我赶紧问道,“你们知道巴桑神医住哪儿吗?”
      官兵互相对视一眼,长枪倒横晃到我鼻前:“你们是羌国亲友?”
      枪尖乌黑血渍,我赶紧解释。
      “看病?”阴鹜脸上冷冷一笑:“他是羌国大夫,前两日才杀我国不少百姓。你去找死还差不多!”
      我僵硬的走回客栈,师父依旧躺在床上睡觉,我打湿脸帕替他擦脸,入鬓淡眉,睫毛轻颤,刀削鼻梁,擦着擦着我眼泪就掉落下来,朦胧了视线。不知怎么的近来我愈发爱哭,自从师父中毒后总长时间睡眠,我真怕有日他再不醒来。
      一只手扶住我的脸,拇指擦去泪水。
      “我又没死,你哭什么?”我又吵醒了他。
      于是我哽哽咽咽的他说这居庸关的现状,关外一百公里外说不定现在还埋伏有敌人。
      师父靠着枕头半坐而起,皱眉半晌不语。
      “师父在想什么?”实在不行,我乔装换面去将巴桑绑来。
      “我在想,为师好像睡了一天一夜,难怪这么饿。”师父巴巴的望着我。
      我噗嗤一下笑出来。
      又无奈又拿他无可奈何。
      是怕我伤心所以故意逗我吗?
      那晚去买烧饼,天像破了个洞,先是风刮,紧着雨就落下来,兜天兜地来势汹涌,我纵施轻功还是沾湿了发,城墙宛如巨兽蛰伏地面,往日巡逻官兵身上有伤都避雨去了。
      冥冥之中,仿佛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靠在临街屋檐下等雨停,我不要紧,不要弄坏了烧饼,一热抵三鲜,师父还等吃呢。
      等着等着,我发觉不动静,大片大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响起兵甲声嘶喊声,往昔厮杀场景顿时窜入脑海,我吓得不顾一切纵身飞掠,刚走到师父房间门口,吱呀门朝内打开。
      那身灼灼白衣宛如漆黑深渊里生出来的一朵白莲。
      我从他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惊虑。
      “你留下。”“我要去!”两种不同声音同时响起。
      我倔强的仰起头:“没有地方比在你身边更安全。”师父眼神一软,似叹似怜的拍了拍我的头,像从前宠溺。但我心底明白今非往昔,何况师父身体未痊愈。
      雨越下越大,像饱受刻薄的恶鬼,将所有怨啊恨啊都绞成水砸下来。
      城墙脚下的雨砸开大片大片血红,守夜官兵身中箭羽,跌落下城墙,激烈雨声甚至掩盖住敌军铁爪攀墙的响动。
      师父斩杀了率先爬上来的几名敌人,我双手握刀与之背靠背,雨水冲刷眼帘酸楚发痛,但我一瞬不敢瞬。
      一刀、一刀、又一刀……
      我从不敢杀人,变得敢杀人。
      因为我不杀他,对方就要杀我。
      但凡是敌人袭来,我就砍,如同砍瓜切菜,多少次刀锋偏差,都是师父转身补刀,多少血喷涌上脸,都被雨水一一冲刷,我不敢停,因为我害怕一停下来就会死,城墙下睡觉的居民,卖烧饼的阿婆,客栈老板伙计们都会死。
      我方官兵被偷袭且势单力薄,敌人就像鬼魂一样多,飘在雨地刀光里。起初颤抖的手臂渐渐发胀发痛,两边进攻,我稍闪躲慢一拍,那刀噗嗤刺入师父身体。
      “阿倦!”
      我趁那人还没抽出刀砍断了他的手再抬脚踹飞,紧跟着一袭绿衣从云云黑红中突破而来。
      刚才那声不是我喊的,我怎可能直呼师父姓名。
      当一袭绿衣掠到师父跟前时,我只消一眼就看清了是白樱。
      多漂亮的人,纵然头发散乱雨水满面,眉挑轻傲,美中带煞,剑如龙吟,横扫白光一圈,围攻敌人不禁后退半步,而她身后,更涌出无数士兵,沿途杀出清缴血路。
      师父挥剑转身,眼瞳狠狠一震,惊愕至极的表情,仿佛失忆之人乍想起前尘,爱恨情仇纷涌而来,什么刀光血影皆退散,他不顾一切迎上前去站到白樱面前,抱又不敢抱,傻傻的像个孩子。
      还是白樱先出的手,狠狠保住师父:“阿倦,我好想你。”
      我被遗忘原地,像个傻瓜。
      不知怎地,我突然怀疑是不是我刚才就被杀死了,否则怎么胸口这么冷。
      十里春风不及白樱一笑。
      她不断呼唤他的名字,他们说什么,我都再听不清,这从未有过的情感鼓涨我胸口,逼的我眼泪直流。
      平生所幸,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快将我埋葬墙根。
      等他们甜蜜够了蹲身询问我脸色为何惨白,我视线发黑都有点看不清他们。
      不是说什么订婚了吗。
      为什么生离死别这一刹所有世俗都抛却,只要守着彼此就好了,是不是。
      于是我看着他,剧痛的忍着,隐忍的看着他,却提不出口。
      “吓到了吧。”白樱跟着蹲下,玩味的把我从头到脚看一遍:“只有点皮外伤。”
      “可怜的孩子,第一次杀人。”师父笑着摇摇头。自从白樱来过之后,我见他嘴角一直在笑。白樱招手唤来大夫将我带下去看看。
      我卸力弃剑,任由别人抱走。

      六
      大夫点燃一株安息香,我在迷香里渐渐沉眠,依稀间听见外屋别的疗伤将士在交谈,敌军虽被逼下一波,但还未撤退,在城外运投石车,白将军与他朋友竟乔装打扮趁雨混入敌军,擒贼先擒王,生杀羌国首领,余兵作鸟兽散。
      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胆识与举世无双的武功,他们咂咂感叹。
      我什么不会,只会拖累。
      之后军情危机,师父嘱咐过店家好生照顾便不再回来,大家很尊重我,因为我是英雄的徒弟。
      作为此次朝廷派下来的官员,白樱带五万大军,为压迫多年的居庸关军民出口恶气,灭敌国嚣张气焰,乘胜追击,攻破几座敌国城池,签约互不侵犯协议,不得再为难过往商贾贸易。
      戈壁滩资源匮乏,主要靠经济贸易赚钱。
      这一下,生活将要好过许多。
      为监督控制,白樱设立官方驿站。
      她手段油滑,老道实练,想来,我曾束手无策的请动巴桑神医替师父清毒这件小事,她早做好了吧。
      否则,怎会有师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上阵杀敌一马当先,取敌之首如探囊取物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言呢。
      当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城民都这么说。
      他们不置可否。
      而我呢,我是废物。
      要不是白樱赶来,或许我与师父早死在那场雨夜里了。
      认识师父时我十岁,如今十六,一事无成,所学皆是任性与淘气。
      或许我那晚流的泪,不是因为妒恨,而是对未来茫茫的惶恐吧。
      离开时成双,再归来就剩我孤独一人了。
      入夜睡不着,我常常徘徊在师父的屋里,期盼奢望奇迹,撩帘就能看见他熟睡的脸庞。
      木椅沁骨凉,抱膝才能感受到胸口的跳动,提醒我一切不过是幻想,有白樱,他凭什么会想念我。
      不过我不怕。
      我不急。
      因为师父曾在掌门面前立过誓,我是他唯一的亲传徒弟,他说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等他杀光那些捣乱的敌人,总会回到我身边的。
      一生一世那么长,我多的是时间等。
      但我错了。
      一切只是奢望。
      我永远也等不到他了。
      居庸关,葬送了他修炼二十余年的瀛山风骨,变成戈壁滩上的强者,皮肤浅棕,披甲巡逻,眸光被刀光血影淬炼出血影光芒。
      扫平动荡,朝廷大乐,下旨擢升苏倦为镇远大将军,自此驻守边疆。师父这才慌了,乱了,急匆匆的跑来找我:“蘸蘸,我好像被设计了。”
      谁设计你?
      不是你心甘情愿自投罗网吗?
      先是解毒给点甜头,再指引来到边疆,明明这边战乱,明明知道大夫远在敌国,明明知道师父侠骨心肠,定会上阵拼杀,她偏就来了,在远离世俗家族的戈壁,勾勒起几年情谊的如水柔情——阿倦,你定要助我。
      诸侯蛰伏,国家动荡,民不聊生,太子党大局为重歼灭敌军大功,军民人心不禁倾倒而来——一切都是很好的策划,少只是少一名有勇有谋的大将。
      自此长守隔壁,联络敌国,震慑其它势力。
      师父摇摇头,叹口气,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说:“那师父我们走吧。”
      师父不动,他变了,变得沉重,变得世俗,变得悲悯。
      “倘若我这一离去,敌军再来侵犯,城民怎么办,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怎么办。蘸蘸,”师父抬起眼,忧愁的看着双手,“我不能走。”
      但白樱走了。
      她离开得大赚特赚,卷走大批钱财。
      一部分是战利品,一部分是军饷。
      她还设立贸易驿站,主事官员是她心腹,以后每年上供过关税。
      她托人传话,这次打仗耗损家族太大心血,她不得不如此做,才能保证家族在日后继续斗争中后继有续。
      至于师父,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坐在石头上吹风,师父也坐在石头上吹风。
      但我总觉得风把水吹进了他脑子里,晃荡荡的全是水声。
      苏樱太厉害了。
      军饷贪污毫不手软。
      无数将士日夜镇守,血洒他乡,都不及她家族重要。
      什么驱敌入境,什么厚利百姓,她最关心的只是长安故土的权力争斗。
      我感觉她的无情如同苍天,无所不能,却视万物为刍狗。
      至于师父——
      那么多良宵夜晚,眉目柔情,拼死相互,难道也是假情假意吗。
      世人只道男子薄情,郎心似铁,女人绝起情来,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女之间的拉锯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总有一边要退让的,一步让,步步让。
      最后落得一无所有,满盘皆输。
      人财两空。
      师父对着草原凛冽的风喝烈酒,猛一口灌下又咳嗽起来。
      我不喜欢他这样子,像一块纯洁无瑕的璞玉被玷染上了漆墨。
      怎么擦,都恢复不了原样了。
      我一开始,以为我不喜欢与爹爹生活的村庄。
      我离开了,就再回不去了。
      再然后,我以为我不喜欢洛师姑作威作福的门派。
      我离开了,发现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我连山下的尘世也不喜欢了。
      我还有哪里可以去吗。
      如果可以,我只想把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师父喝多了靠在我身上的样子,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睫微微颤抖掌心中,一把就可以掬到。
      就这一刻钟,是我最安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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