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岐岐鹿

51、第 51 章

　　回歌厅拿了行李回家，在路口的时候苏淼停下来问乔林：“你什么时候去杭州？”

　　“随时。”乔林答道：“你呢？”

　　“我才是随时好吧？”苏淼怪声怪气地，往前跨一步又回过头来说：“但是我哥让我出去玩几天。”

　　乔林一听就知道这家伙闹别扭，但就是不说，连车站送行都要突然跨上栏杆的人，现在又要分开三个月，怎么也知道他是舍不得。

　　乔林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小声解释：“那边下周就有批实习生，到时我就跟他们一起培训，对不起......陪不了你。”

　　苏淼还以为乔林要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笑得有点儿勉强，“得了得了，大老爷们儿谁要你陪，我自个儿出去玩去。”

　　“嗯。”乔林的手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点头说道：“还可以叫上赵泽他们。”

　　苏淼抿着唇，半晌后才沮丧地说了声“哦”。

　　苏淼没想到乔林的“随时”居然就是两天后，晚上知道时间的时候他直接就一个电话轰过去，乔林也无可奈何，苦笑道：“之前一直没抢到机票，刚刚就抢到了后天晚上十一点的......”

　　苏淼还没听完就气得摁掉了电话。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虽然一开始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但乍然知道了消息，他甚至想冲过去乔林家里把他机票退了然后恶狠狠告诉他“你过几天再走老子要你陪”！

　　就两天！他能干嘛！

　　他挂了电话之后，乔林却意外地没有再打回来，连点动静都没有。苏淼疑惑地又打开手机查看，真的没有！

　　“王八蛋子。”苏淼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就趴床上守着手机，他的房间安安静静，隔音效果原本很好，现在他无聊到连楼下来了客人的吵闹声都隐约听得见。

　　可是乔林却不像之前那样关照他了，过了半个小时也没有任何消息，苏淼又是气愤又是担忧又是难受，迷迷糊糊地，等到自己都觉得快要睡着了，才红着眼拱着钻进被窝。

　　这时候门却突然被敲了两下，苏垚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苏淼，出来一下。”

　　苏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带着睡意喃喃问：“干嘛？”

　　苏垚又敲了两下门说：“有人找你。”

　　苏淼被弄得不耐烦地大吼：“大半夜的谁会找我，哪个玩意儿！”
　　他一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打开门。

　　门外却没有他以为的人，只有苏垚在外面站着。

　　他伸出头去疑惑地问：“乔林呢？”

　　苏垚比他还疑惑，“什么乔林？”

　　“不是说有人找我吗？”

　　苏垚抱着手臂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堵他：“那我也没说是乔林啊。”

　　“......”苏淼忍着上去揍人的冲动，就准备关上门不理他，谁知一回身就听见了楼下一个熟悉的声音，胸有成竹的语气，清冷的声线，还有话里熟悉的字眼——那是他的名字。

　　乔林！

　　苏淼猛地趴到栏杆上去，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动作太大甚至没刹住车，差点没把自己翻下楼，然后他就看见乔林坐在他爸妈对面，三人正在说着话，听见楼上的动作齐齐地抬起头。

　　苏平归和沈珞看见苏淼这动作差点没把心给吓跳出来，乔林更是直接就冲出去，在他正下方伸出了手。

　　苏淼有一瞬间想要从二楼直接翻下去的冲动，但想到这样乔林的手可能会废掉，加上苏垚在他身后拉了一把，苏淼到底没翻下去。但是这不妨碍他还没站稳就往楼下跑。

　　他此时内心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比当时乔林回来给他过生日还刺激！

　　乔林来他家干嘛！

　　他跟爸妈说什么了！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苏淼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所以当他跑到楼下时硬生生忍住了往乔林身上扑的势头，堪堪停在了乔林面前。

　　他抓着乔林的肩膀急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又很多问题想问，却因为爸妈在场没有问出口。

　　你真的后天走吗你为什么会来我家你为什么没有回我你会不会想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乔林笑了一声答道：“我来找你。”

　　苏淼下意识就喊出了声：“找我你跟我爸妈喝什么茶！”

　　然后苏平归十分威严地咳了一声。

　　“呃。”苏淼开始紧张起来，他兴奋过头了，忘了但是苏垚出柜的时候老爸的反应多激烈，现在如果乔林是跟爸妈坦言，那他们肯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说不定他会被做成剁椒小树苗。

　　下一刻沈珞果然朝他招了招手，严肃道：“淼淼你过来。”

　　“妈，我......”苏淼犹豫着叫了一声，偏头看了一眼乔林，乔林却跟他一起走到了老爸老妈旁边的位置坐下。

　　“紧张什么？”苏平归见他这怂样不由得嫌弃：“乔林跟我们坦白都比你淡定。”

　　苏淼已经害怕到了老爸说什么都点头称是的地步，现在第一反应也是先“是是是”，结果点着点着就发现问题了：“坦白......什么？”

　　他猛地朝乔林看去，直接把自己脖子给扭了，但他管不上那么多，抓着乔林就问：“你都跟我爸妈说了？”

　　乔林帮他揉着脖子点头道：“说了。”

　　“不是你都说什么了！”苏淼突然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你丫怎么又瞒着我！”

　　苏淼真的被气炸了。

　　难道乔林就没想过，如果他爸妈不同意，家里有了防备，那么以后他们连见面都难，更别说在一起了？

　　“我没瞒着你。”乔林拉住他的手解释道：“我想跟你说的，但是你挂了电话。”

　　苏淼现在又心急又害怕，爸妈的沉默和乔林的解释简直就是拿他的心起来串一串，一扎一个洞，他怕极了，抢着乔林话头就说：“那你就不能再打给我吗？为什么偏要自己一个人过来——”

　　“苏淼！”苏平归突然打断他，带着愠怒喊了他的名字命令道：“客人面前你撒什么野！坐好！”

　　他们家鲜少有这种情绪偏激的场面，一直以来老苏都教育他们无论何时都要冷静不被情绪冲昏头脑，但苏淼却实实在在慌得不管不顾。

　　苏淼的眼睛有点酸，鼻头似乎冲上了点什么刺激东西，一口气都喘不匀了，但仍旧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跟爸妈解释：“爸，妈，你们别听乔林乱说。”他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但还是定定道：“是我招惹他的，是我先说喜欢他的......不是他的错。”

　　他不只担心乔林出柜以后他们路不好走，他更担心乔林把什么责任都往在自己身上揽，他不想把自己从这段感情的源头里摘出来，从一开始就是他先陷入其中，如果会被指责，那也不该是乔林承受。

　　谁知他这话一说出来连乔林都安静了，愣愣地盯着他的脸，苏平归更是直接匪夷所思地问：“你说什么？”

　　苏淼误以为这是气愤到顶的质问，更是不敢松口，带着点赴死的慷慨直言道：“我说是我先喜欢的乔林！在一起也是我说的！怪不到他！”

　　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沈珞第一个回过神来，眼睛先是盯着他再转向乔林，有些意外地确认事实：“你们，在一起了？谈恋爱那种？”

　　乔林终于不愣了，抓着苏淼的手捏了两下，示意他不要紧张，同时点头答道：“是。”

　　苏平归的语气也变了，不知是愤怒还是恍然，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高二的时候。”

　　苏平归瞪大了眼，简直难以置信：“......你们瞒了家里这么久？”

　　“不是的，”乔林解释道：“我母亲知道这件事。”

　　“你家里没有反对？”

　　乔林摇头：“她不反对，前提是我不始乱终弃。”

　　苏平归哼笑一声问：“你要怎么负责？”

　　“等等——”苏淼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打断他们的话问：“爸妈，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说着转头问乔林：“你不是说刚才已经说了吗？”

　　乔林咳了声，“我只说我买了两张明晚的机票要跟你去杭州，所以明天下午就得出发去机场。”

　　苏淼愕然：“......就没了？”

　　乔林摇头道：“没了。你挂我电话那会儿我已经在你家门口，所以没给你打回去。”

　　苏淼差点跳起来，“不是，就这点儿事你至于专门跑过来我家吗？我还以为你丫跑这儿来出......柜......”苏淼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他慢慢地转头，慢慢地看着老爸老妈，然后慢慢地做了缩头乌龟，弱弱地问：“爸......妈......刚才……能不能当我没说？”

　　苏平归瞪了他一眼，直接把他吓得坐在沙发上不敢抬头，苏平归没理他，严肃地追问乔林：“你说前年，那就是上次来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

　　乔林点头，“是的，那天……是我刚跟他一起。”

　　“……”苏平归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的两个儿子了。

　　一个是为了对方大大方方向家里出柜结果到最后感情也无疾而终的苏垚，一个是一直藏着掖着而男朋友根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苏淼。
　　他不明白自己的家教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他的两个孩子偏偏不走寻常路，非要与世俗背道而驰，非要承受这点本来可以不承受的排挤责难和不安！

　　当时苏垚激烈的反抗还在他心底挥之不去，这两个都是自己的孩子，可他们都不知道，无论是苏垚一意孤行的顶撞还是苏淼小心翼翼的遮掩，都是打垮一个身为父亲的男人最残忍的武器。父亲的肩膀该是孩子最坚定的后盾，为什么到现在反而变成了围堵着的高墙？

　　苏平归叹了一口气，他看得出这个叫乔林的孩子比当年的苏垚还要理智和倔强，交谈时从容不迫条理清晰，根本不像他身为事中人的小儿子一样，只知道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他绝对不相信，乔林今晚过来只是为了跟他们说明天要带苏淼去杭州玩。

　　回想起苏淼下来时他的动作，也确实是超出朋友关系的亲近，只不过苏淼平时和朋友们玩得疯，他也没当一回事，现在想起来，无论是乔林给苏淼按揉扭了的脖子，还是拉着他的手安抚，两人确实已经十分亲密了。

　　但高中生谈恋爱是多简单的事啊，不用考虑是是非非，更不用纠结柴米油盐，刚跨过成年的槛就天真地以为自己顶天立地。

　　于是苏平归直截了当地问：“孩子，你告诉我，你能怎么对你们的关系负责？”

　　乔林攥紧了苏淼的手指缓缓开口：“叔叔阿姨，我先跟您讲一下我的经历吧。四年前我遭遇了点事，我的父母离异，因为误会朋友也不愿意接受我，后来我变成了自暴自弃的人，放弃一直以来的努力，抗拒与人接触，那段时间我很煎熬，后来想要像以前一样活着时，发现自己有点不合群……如果不是偶然遇见苏淼，我现在不可能坐在这里，也不可能这么坦然地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拉了我一把，心甘情愿解救我，我愿意一辈子陪着他，我们可能一辈子都要遭遇非议，那我也愿意照顾他保护他。从四岁开始走就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

　　沈珞一愣，“四岁？”

　　“是，就是读幼儿园的时候，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乔林说：“也许我现在能做到的负责，只能是往后的相互扶持体谅，但我不会放弃他，我也不会让自己被他放弃。这次去杭州我要做什么、我以后要做什么，刚才来过后您也问过，这都不是我的一时脑热兴起。我现在能给他的不多，但以后我会给的更多。我规划的未来里少不了一个苏淼，他是我的希望，我也会是他的骄傲。我会得到您的认可，会让您知道您的儿子没有喜欢上一个一无所有无所事事的人……但是在这之前，我也想要让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最亲近的人，他也跟我一样，给了我他人生一个重要的位置。”

　　乔林说得恳切，苏垚藏在楼梯拐角几乎想给这孩子鼓掌，先是陈述他老弟对自己的重要性，再明白告诉老爸老妈他有负责的想法和能力，最后给二老扔了颗重弹——苏淼站他那边，苏淼也想得到他们的支持。

　　简直是从各个角度出发分层分点剖析自己的立场，态度诚恳又不是说空话，以他老爸当年和他争执的经验来看，老爸根本也不是不讲理，如今乔林也都已经给他说得明明白白。

　　果不其然，苏平归盯着乔林良久，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以前对苏垚打过骂过，没有起到一点用，现在对苏淼同样没有用，而且如果他的儿子是因为他老子打几下骂几句就不再坚持的人，那他才要难过。

　　原本他快要松口渴，但没想到沈珞这时候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对方喜欢了别人呢？”

　　这话让两人同时心里一咯噔，偏偏一向不正经的自家老妈这时候却精明得很，还在说着：“你们有没有想过，现在说的这些他不可的话，以后也会对着别人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