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岐岐鹿

12、第 12 章

　　做操时玩得太兴奋，加上太阳还猛，回到课室后苏淼就狠狠灌了一口水，这还没咽下去，身就后有人打闹着走过一把撞上了苏淼后背。

　　他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弯着腰猛咳，乔林抽出一张纸巾把桌子上苏淼喷出来的水渍三两下擦了，转身动作自然地把纸巾折了折就往苏淼脸上糊，等到他喘过气来，乔林才在他的注视下把纸巾往桌斗里一扔，拍拍手玩手机。

　　苏淼顺过了气，正准备收拾桌子，结果发现桌面干干净净，他终于意识到不对，猛地一转头：“乔哥你擦的桌子？”

　　乔林点头：“啊。”
　　“那刚擦桌子的纸呢？”

　　乔林下巴朝他桌斗里指了指，苏淼立马跳起来，往嘴上抹了好几下，“乔哥你忍心吗，你就拿擦桌子的纸糊我脸上？我招你惹你了？”说完赶紧又抽出一张纸对着脸一通擦。

　　乔林又点头，义正言辞地回他：“翻了面了，不浪费。”

　　“我操？”苏淼惊了，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你生气了？”
　　“没有。”乔林睨他一眼，“我生什么气？”

　　“那你整我干嘛呀？”
　　“没有。”
　　苏淼急了，“你就是故意的！”
　　乔林低着头抿了抿唇忍住笑意，抬头时又面无表情道：“没有。”

　　“……”苏淼气呼呼的，但左右他什么也不能干，最后才委屈道：“乔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乔林还很留意他的反应，闻言愣了好一会儿，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眼睛动了动，只是看着苏淼平静地问：“那你说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苏淼听乔林的语气不善，猛然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头顶，知道他这是说错话了。
　　他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乔林，也顾不上什么纸浪不浪费了，一时慌得话都说不整齐：“不是，我就随口......那什么，我没别的意思......”

　　“我去洗手间。”乔林直接打断他，仿佛没听见上课铃声，起身就往外走。

　　四周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但一时半会儿都云里雾里，只看见乔林出去之后苏淼居然无视刚进来上课的老师，直接就跑出去了。赵泽一脸惊异，只下意识想伸出手把人抓住，结果连衣角都没捞着。

　　乔林一靠近洗手台就捧着水龙头的水往脸上泼。
　　水龙头的水没那么干净，混着一股铁锈味，流进眼睛里刺得很疼，他也不管，反复好几下之后睁着通红的眼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苏淼说起以前，他就想起了那段时间。朋友一个个远离，爸妈因为自己离婚，没人像原来一样接纳自己，甚至还有人歪曲事实往他身上泼脏水......他根本澄清不过来。
　　网络暴力对一个未成年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即使当时网络尚不发达，但要毁掉一个人轻而易举。所幸他撑过来了，那段日子就变成了简简单单两个字——以前。

　　他也知道这不是苏淼的错，是他自己心志不坚，是他自己反应过激，但那时遭过冷遇的阴影还在，一时间他都没法平静下来。

　　乔林就着这个动作站了很久，平静下来时站得腿都发麻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准备往外走，谁知一出门就发现门口苏淼靠着墙在望天。

　　苏淼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乔林通红的眼睛，他慌忙开口：“我，我来上厕所。”他想解释自己不是好事跟踪，还真就走到厕所隔间就要进去。

　　他是跟着自己出来的。乔林脑子里突然就有这么个想法——没有哪个上厕所的人会在门口呆望的。

　　见他没有说话，苏淼顿了一下又冲着门口问：“乔哥你......回教室吗？”
　　乔林摇摇头，他这状态进教室影响挺不好。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苏淼慢吞吞走进隔间，关上门坐在马桶盖子上小声说：“中午去我宿舍吗？钥匙在左边窗户框后面，玻璃拉开就是了。”
　　中午去宿舍自然不用到乔林自己掏钥匙开门，他只是想给乔林一个台阶下，如果乔林不想回教室，在外面会被抓包，他可以直接去宿舍呆着。

　　可是等厕所的回音都落了地，他也没等到乔林回答。

　　走了？苏淼心里打了个突，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害怕，乔林从大排档那天晚上之后就一直很照顾他的感受，从来不会这样没回应。苏淼害怕他是真的生气了，下意识就要把门打开。

　　他的手刚碰上把手，门就突然被“叩叩”敲了两下，苏淼被吓得魂都要飞没，而后乔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去你宿舍。”

　　苏淼先是愣了好久，等把飞出去的魂按回身体里，才松了一口气。

　　又想到乔林没有伤病证明进不去宿舍区，于是慌慌张张又给他指了一下路：“你就跟大叔说你人不舒服，老师不在没法开证明，大叔会让你进去的，学生卡押着登记一下就好了。”

　　“谢谢。”乔林在门外应他。
　　苏淼浑身一软，放松了下来，“……那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出去。”苏淼说完等了很久乔林都没有回音，他开门走出来，乔林已经离开了。

　　回到教室乔林果然没在，老师问起来，苏淼只说他身体不舒服。虽然一个星期里同桌两人都病了这事儿说起来可大可小，但他没有什么心思去搪塞老师。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乔林的样子，特别是双眼，那眼睛里混杂了太多东西，有痛苦，有绝望，有迷茫，还有按捺不住想要冲破桎梏的狠劲。

　　一下课程诵就把苏淼招呼了过去，苏淼冷静了一点，只跟他说是周一被自己传染了今天才发作云云，程诵就是不信，但看见苏淼疲惫的神色也不好再问下去，加之再三确定乔林是在苏淼宿舍而不是下落不明，也就没再为难他。

　　乔林到了宿舍区门口，本来守门的大叔不给进，但一看见他的脸色又不能把人扣在门口吹冷风。得亏前两天他才跟苏淼才来过，这阵子病倒的学生不多，加上苏淼天生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挺有辨识度，大叔好歹记住了这两个人。

　　直到最后乔林准确无误地报出了班级号和苏淼的宿舍号，再上交学生卡登记信息后大叔才放了行。
　　一进宿舍乔林就躺到了床上，整个人都陷进被子里去。其实本来他没什么事儿，但看见苏淼就在门口守着他那瞬间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苏淼会出来找他，而且就一直在门口等着。

　　当时的乔林甚至想伸出手去拥抱他，除了他妈妈，从没有个人会在这种时候给他哪怕半点信任和支持。

　　苏淼最后一节课上得如坐针毡，想要发消息找乔林又怕打扰，课上讲的内容别说左耳进右耳出了，那是一点儿没进耳朵里去，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偏偏老师又在拖堂，等到下课了他东西也没收拾就火急火燎地冲了回去。

　　跑到宿舍打开门，乔林正躺在他的床上闭目养神，看见他也只是脸色如常地爬起来说一声“你回来了”。
　　苏淼却不像他这么平静，一路都是忍着的，现在看到人好好地在这儿，一个没控制住就冲过去，环住乔林的脖子一把把他抱住了。

　　乔林呼吸一停。

　　苏淼狠狠地松了口气，软着声音说：“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说错了什么，我，我......”说一半苏淼鼻头一酸，抽抽噎噎地话也接不上了。

　　“不是你的问题。”乔林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抚着，想了想又轻声安慰：“我没事。”

　　苏淼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心细的男生，他应该成长在充满关怀的家庭环境吧，不遗余力为他人着想，因为一点失误又会惴惴不安，还需要人哄着。

　　苏淼从乔林身上爬起来，想把哭出来的鼻涕吸回去，没想到一呼气打出了个鼻涕泡，两人先是一愣，后面不知道谁笑了第一声，接着两人都笑个不停。

　　乔林一边笑一边从桌上抽出纸巾给他擦鼻涕，然后又推着去厕所洗了把脸，最后才领着人下楼去吃饭，然而走在路上两人却迷之尴尬，不知道交流些什么，说什么都显得有些突兀，但这种时候安安静静也挺好，最后他们心照不宣地走到赵泽家的面馆前，安安静静对坐着就开始吃。

　　今天店里似乎格外的忙，赵泽也只是远远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再问了一下乔林的情况就走了。赵泽一走，两人的气氛就更加尴尬了。

　　苏淼拿筷子搅着面汤，犹豫了一下对乔林说：“乔哥，你说我们是不是曾经有见过？”
　　他没来由地觉得和乔林在一块儿很自然很舒服，那种感觉仿佛以前就是好朋友一样。

　　乔林却有点茫然地望着苏淼。

　　苏淼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是没话找话，我就是觉得你很熟悉，懂吧？似曾相识懂吧？”他说着说着舌头打了结，解释完觉得自己更像个流氓。

　　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呸。当我没说。”

　　乔林犹豫了半晌，斟酌着答：“我不记得。”

　　苏淼筷子一顿，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像话。乔林的回答是“不记得”而不是“没有”，或许只是安慰他，但他那一瞬间却真觉得和乔林是真认识过。

　　“啊，没事，应该是我想多了。”苏淼在心里叹了口气，捞光碗里的面和料，吃饱喝足就准备回去，乔林沉默不语。

　　回去的路上到了分叉口乔林也没有折去教室，反而还跟着一块儿去了宿舍。

　　苏淼开了锁，盯着床上被子里被乔林躺出来的坑问道：“今天一起睡吗？”
　　本来没期待什么回应，谁知乔林说了声“好”，一下子苏淼都觉得有些惊喜，直到两个人靠着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上午的事情太耗精气神，就是他明明确确地知道自己身边躺着的是自己暗恋的人，也没挡住上下眼皮打架，没多久就无意识了。

　　乔林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他一开始很清醒，因为独生所以从小在家也是一个人睡，旁边多了个人有点不习惯，本来以为会失眠，但也不知是不是苏淼的呼吸声太有感染力，恍惚间他感觉整个人都往下沉，疲惫感袭来，很快他也睡着了。

　　整栋宿舍楼都很安静，连风都偃旗息鼓，仿佛害怕惊扰了少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