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郑式春秋》亓官离

4、幻觉

　　大抵是她想到以后的事情太多，让她都产生了错觉，以至于她方才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吴王的身影。可现今吴王是谁，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个想法不知道为何，让郑旦从骨子里感到一丝寒意，几乎是下意识一般，把西施搂紧了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慰她。但郑旦都听不清楚自己低声呢喃的是些什么言辞，她究竟是在安慰西施，还是安慰自己。

　　好一会儿，西施颤抖的身子才渐渐平歇下来。西施伸出手在郑旦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她可以放开自己了，把自己的身子从郑旦怀中抽出来，眉眼里带些含蓄的笑意，“谢谢郑旦姐姐。”

　　郑旦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西施楚楚眉目，神智也渐渐清醒过来，试图勾了勾唇角，“你我之间说什么谢，你总有一天会好的。”

　　见郑旦这模样，西施只以为她是被吓坏了，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了，我们继续干活吧。”

　　“嗳，”郑旦答应着，拉着西施的手重走回河边，没再开玩笑要西施帮她浣洗，而是自己闷着头开始干起活来。西施要插手，却被她伸手拦住，“你刚才怎么犯病的，这是忘了？仔细先歇着。”

　　“唔，我没那么——”西施还要再说话，被郑旦用一双细长的桃花美目瞪了一眼，忙讪讪地赔笑，“好好好，我歇着，歇着。”

　　西施的衣服已经浣洗完，郑旦又不让她插手，她只能听着那边郑旦的浣洗声音，百无聊赖地四处看。

　　这条河并不算太宽，清澈见底，水流激荡在河床上有脆生生的声音，离两个人不远的地方有连接东西两村的一座小木桥；往河的上游看过去，可以隐约看见两三人家与它们屋顶渐渐升起又散开的炊烟。

　　突然，西施拽了拽郑旦的衣袖，朝着一个方向一指，“郑旦姐姐，你看。”

　　“有什么好看的，”郑旦剩下还没浣洗的衣服仍有些数量，低着头一个劲干活儿，又被西施拉了几下才抬头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除非你是看见了越王——”

　　郑旦的话被她咽进了自己肚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个方向。西施指给她看的地方站着两个外来人，因着距离有些远，叫人看不清楚他们的容貌，但郑旦偏偏就认出了那个人。

　　她有些不敢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西施，“你掐我一下？”

　　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奇妙，西施一头雾水地把手放在郑旦手臂上，轻轻地捏了一下，“这样么？”

　　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感。郑旦怔怔地看着远处似乎也在往这边看的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

　　周围水光山色倏忽间变成水蒙蒙的模糊一团，郑旦耳中听见西施慌乱起来的“郑旦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的问询，她却无法顾及，只能由着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流。

　　当年是她提着宝剑走进大殿，把它掷在夫差面前，说一声“您还在等什么人动手”，哪怕夫差自刎以后一脸哀戚地阖眼的时候，她也自以为自己没有半分动容；哪怕是选择追随吴王夫差而去，她也是在回乡侍奉二老直到他们离世之后，才去到夫差坟前。

　　她以为自己做得已经算是一生冷静从容，却没想到仍然是在看见他的时候破了功，没能克制住自己突然涌上胸臆的辛酸情绪。

　　西施看着郑旦突然就汹涌起来停歇不下去的眼泪，摇着她的手臂哄劝半天也不见她停歇下来，渐渐有些焦急，“郑旦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别这么一直哭。”

　　在她的印象里，郑旦总是个要强的姑娘，哪怕是她刻意与自己交好以后，有村头地痞过来寻衅，也不见她流露出半分软弱情绪，这会儿她却不知为何眼泪留得像是河水注入了她眼睛里，顺着眼眶淌了出来似的。西施的性子本来就算得上软，看见郑旦这副模样，劝她的声音里不由也带了些哽咽，“郑旦姐姐，你别哭，别哭了啊。”

　　听见西施强忍的哽咽声音，郑旦一时间怔住了，带着朦胧泪眼往西施脸上看，不自觉地就吸了一下鼻子，“你哭什么？”

　　郑旦控制不住自己往那两个人站着的方向看过去，那边的人影早已经不见了。郑旦的眼泪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仿佛刚才克制不住自己掉泪的不是她一般。

　　可她停了下来，西施却没能像郑旦一样这样跟着停下来，抽抽搭搭地用手揉着掉眼泪的眼睛，“……我，我不知道。”

　　郑旦看着西施这个模样没控制住自己，明明脸上眼泪还没干，却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由哭到笑，郑旦的情绪都来得猝然。她这一声笑声，引得西施也哭不下去了，带着哽咽声也笑出了一个气音，“你这个人，好好儿的就哭了，这会儿哭着哭着又笑了，你是六月的天不成？”

　　郑旦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莫名其妙就跟着自己哭了一场的西施，眼睛里却好像是有些看孩子似的慈爱。西施不知道她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她自己却像是脑子被砸开一片洞天似的，想清明了很多事情。

　　她前世并不喜欢西施，只觉得她是个软歪歪的病秧子，并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这个苎萝西村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和她做了朋友，才发现，其实这个姑娘有不少可爱之处的。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满喜欢这个前世的死对头。

　　郑旦这样毫无防备地重来一世，她先前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有一日没一日地混日子，等着范相国找上门来，然后继续研习歌舞，出越入吴，助越吞吴，再走一世前世走过的路子，如今却好像是发现了有趣的新东西。

　　总归还是要重走一世过去的路子，她既然都已经有了化敌为友的一，就不差再多个帮她的二三四。这样想得明白，郑旦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握了一把西施的手，带着些真诚意思在里头，像是预测又像是允诺，“夷光，你以后会过得很好。”

　　西施并不全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读懂了她话里的真诚，对上郑旦目光，她不竟也有了几分动容之色，“你过得好了，我也会过得好呀。”

　　郑旦也被西施这句熨帖话说得心里一暖，眼中含笑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这小嘴儿甜，会说话。”

　　眼见着日头要升到中天，西施又往郑旦盆里看了一眼，还有那么几件衣服没浣洗过，正要动手去帮忙，又被郑旦捉住了手，蹙着眉看她，“刚才还没疼够是不是？”

　　“不妨事的，”西施指指天上，又拿郑旦父亲威胁她，“你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当心阿伯骂你！”

　　“他再骂还能把我生吃了怎么的，”郑旦这次却没让她威胁到，捉着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放回她自己的木盆上，“大不了丢几件不洗，又不是什么大事，回吧。”

　　见郑旦这副坚决作态，西施也就不再坚持，点点头说好，“那明日里我们再到这里，把没浣洗过的浣洗完可好？”

　　郑旦笑说“听你的”，把那些衣服统统收到了盆里，与西施道别过后，朝着自家走过去，步子却走得极慢。

　　她嘴上和西施约好了明日再见，心里却明白，这个明日将永远不会到来了。

　　上一世，在城里放下越国美人榜的次日，便有人亲自去到各地，将榜中前八名的女子迎入京中教习歌舞。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时候她与西施的家中，都已经有了人在等着她们回去。

　　若说她之前还有些抗拒以后的事情，现在因着那一场像是梦境似的偶遇与西施方才哭唧唧的模样，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前世她为了寻西施的晦气，费尽心思争了第一，却还是未能得到夫差的半分垂怜。重生以后，她已经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便干脆连争都懒得去争。

　　前世她年纪太小，总是容不下另一个人，但她现在看过来，施夷光这个小姑娘竟然也还算不错。如今她下定决心要让西施这个还不算太坏的小姑娘有个好结局，不如干脆凭着自己的先知先觉，一路扶持着西施助越吞吴，只在功成之后顺带着让她避免沉塘的惨剧，也算皆大欢喜。

　　带着这样想法，连她自己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抱着木盆，掖了掖在木盆边缘像是要滑下来的衣裳，向着自己家中快速地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郑旦回到家的时候，门口列了一队兵士，约莫有五六个人，打头的那个手里捏着根刻了字的青竹片，听见声响后掀了掀眼皮，哼了一声清下嗓子以后，才慢悠悠地用郑旦的名字说出一个问句，“郑旦？”

　　与前世相差无几的情形。郑旦把手里的木盆放在脚下，蹲身朝着打头的那个兵士行礼，“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