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郑式春秋》亓官离

13、安定

　　夫差同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极温柔，温柔到让郑旦不受控制地联想到哄睡婴儿的年轻母亲。

　　这让她有些晃神。郑旦对这样温和的夫差并非全无印象，只是这似乎不可能是夫差会对自己应当有的态度。

　　郑旦的眼神先移到那只捉着自己的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又产生出一种自己所处环境并不真实的恍惚感，但她自己都清楚明白，此时此刻的恍惚并不恰当，是以她只是晃了一下神便马上抬头，目光顺着夫差的手移到他的脸上。

　　随后，郑旦的唇角微微翘起来，一个含蓄的笑自然而然地浮在她的脸上。这个笑的弧度算不上灿烂，甚至看上去还有些掩饰不了的拘谨与羞涩。

　　郑旦确信自己这个笑容的弧度，会是他最喜好的那种笑容的弧度。

　　这是她在前世的时候，就偷偷学过的，本来应当属于西施的笑容。

　　郑旦的前世，在大殿中的这八个美人中，夫差首先注意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西施。夫差捏着西施的下巴，她顺势抬头时，便是带着这样的笑意。

　　夫差是她郑旦的一眼惊鸿，而西施是夫差的一眼惊鸿。她在前世的时候，并非没有去争取过夫差的注意力，只是以失败告终。

　　但她记得这一切。哪怕已经隔了许多年后的现在，她仍然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夫差的喜好。

　　郑旦重生回来，虽然根本没想过特意去改变什么，她遇到的事情，却已经与自己前世模糊的记忆有所不同，产生了不少分歧。正如她没想到，这次吸引到了夫差注意的人，不是西施而是她。

　　但即使事情与郑旦预想有所不同，她也只能顺势而为，做她应当做的事情。

　　即使是一时的注意力，也足以让她凭借这种刻意的投其所好，吸引夫差的注意力，而让他抽不出时间去想越王进献美人背后的用意。

　　“自然是信的……郑旦谢大王抬爱。只是，”带着这般想法，郑旦望向夫差的眼神愈发多出一份装出来的柔弱真诚，“越王亲自寻来我们八人，只留我一人，难免会让越王不安，以为大王是有不满。”

　　郑旦这话不可谓不得体，却显然不得夫差的心。夫差对她这副模样极不满意一般，骤然松手，只是仍然看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郑旦想要心说一句不然呢，却没有开口说话。她直觉夫差并不想要听到她这样的回答。

　　可她却也没有给予夫差可能想要听到的回答，而是试图摆出含蓄羞怯的表情，稍稍抬了一双没装什么内容的眼睛看向夫差。

　　郑旦自己也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境之下，竟然能平静如斯。

　　她会在不可能看见夫差的场合，因为以为自己看见了他而泪眼婆娑，可是在这里真的见到他，甚至得到他与之不同的待遇之后，反而满脑子里全是如何在明显与前世有所不同的夫差面前，再一次取得与前世相同的结果。

　　郑旦远比自己想象得冷静，也比自己想象得薄情。

　　夫差就这样与她对视，同样什么话都不说，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吴王，一个是被越王进献入吴的美人，在周遭众人眼中，只是吴王为她美色所迷，可郑旦却隐隐察觉，夫差这样盯着她不移开目光，似乎是在恳求她改口一般。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郑旦先被吓了一跳，之后便不由生出几分想要发笑的欲望。夫差这般人，又怎么会对一个被进献的美人青眼。她虽然不知道为何此生轨迹与前生这般不同，但多少明白，夫差现今看上去并不想要这一应美人。

　　但哪怕是隐约明白了夫差的想法，郑旦也没对此做出什么举动，甚至在他仍然定定看她的时候，再一次提出了，“诸位姐妹既然已经到此，便都是一心侍奉大王，大王还是……”

　　“好。”夫差用一个字截住了郑旦将要说出来的话，声音里像是隐约带了怒气。郑旦抬头看向夫差，他是如同之前一样的面无表情。

　　郑旦眨了眨眼挥去这种错觉，垂眸等着吴王对她们接下来的安排，却又听到一个声音，“陛下！”

　　这个声音太过于熟悉，只一声“陛下”就让人觉出他言辞里的强烈不认同。

　　伍子胥。郑旦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竟然对他生出几分钦佩来。这个人，哪怕是明知自己会触怒吴王，也仍旧没有半分软和下去态度，对这些事情妥协的意愿。

　　伍子胥无疑是夫差的朝臣里最清醒的人，可他却偏偏得不到夫差的信任与认同。如果郑旦是夫差，那么她也会觉得这个人太过迂腐。可她却明白自己的身份与将来会做的事情。伍子胥被那样冷落，未免太过可惜。

　　“寡人明白子胥苦心，”夫差只朝着伍子胥看了一眼，就将他视越国为威胁的论调压了下去，“可这不过是区区小事，就不用再说了。”

　　夫差说话时候的态度虽然温和，却仍然没让他有机会否定自己的决定。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视众臣一眼，最终将自己颇有深意的目光定在了范蠡身上，“替寡人谢谢越王。”

　　范蠡敏锐地察觉到了夫差话中的字眼。他称呼越王勾践为“越王”，而非如同以往一样，以一副不屑的模样，直呼勾践其名。

　　夫差的这番改变让他有些意外，但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说话也仍然带着可以的小心，“臣下会向勾践转达大王的话。”

　　夫差点头表示知道，当即着人安排下去诸位美人的住处。

　　夫差自然不会亲自去安排谁应当住在什么地方，他的近侍却会根据吴王表现出来的态度对她们做出不同的安排。郑旦跟着两名寺人转了几趟，才到了一所宫殿前。

　　方才寺人带路的时候，郑旦便发觉这并非她记忆中通往自己前世所居之地的路，倒是朝着另一边走了过来，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被带来的地方，她并非一点印象都没有。

　　吴宫。

　　以国名为宫殿名，足可征其所重之处。在刚才离它还有段距离的时候，郑旦稍稍抬头只能看见这所宫殿看上去并不大新，如今这样靠近了，才注意到这所宫殿，何止是老旧可以形容。

　　但即使是看着已经久无人居的地方，却仍然没有一丝灰尘，像是经常有人打理。

　　这本来也应该是西施应当有的待遇，郑旦心想。这一世她刻意与西施交好以后，不知为何，许多该落到西施身上的事情，毋论好坏，都像是被她抢去了一般。郑旦不明这其中原因，又懒得追究，索性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前面的两个寺人站在宫门前不动了。郑旦往吴宫里瞥了一眼，这会儿里面似乎有两个人，看上去忙忙碌碌的不知在做什么，顿生疑惑，“怎么了？”

　　“在大王吩咐下来的时候，才着人安排诸位美人住所，”站左边的那个回头答她，“大王对您格外重视，奴婢不敢怠慢，特意收拾吴宫出来。只是吴宫略大些，要多收拾些时候，美人您担待。”

　　这两个寺人方才在殿上的时候就在一旁伺候，这会儿已经极有眼色地自觉称呼郑旦叫做“美人”。郑旦虽然不解他们怎么能从那种情境中看出夫差对她的重视，终于还是出于一些谋算没去细究这些，只点了点头，“嗯。”

　　这一声“嗯”有些矜贵气势，郑旦在这样以后才想起来，自己现今的身份并不比死前，又找补一句，“有劳诸位。”

　　那人忙连声答道，“不敢不敢，分内的事情，美人说这种话，可是折煞奴婢们了。”

　　这便算是客气过了，里面的人又忙活了一阵。眼见着日头要由东面往西面偏了，才有两个人匆匆地出来，走到郑旦面前，在离她有几步的地方站定施礼，“见过美人。”

　　是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单站在那里便有了亭亭之感。虽然两人衣裳一样，却能让郑旦看出这两人的明显不同。

　　郑旦看向她们正想问，先前带路的寺人见她神情，主动开口解释，“越王送几位美人来到吴国并无太多婢子跟随，但美人总有些不方便的时候，她们以后便跟着伺候美人。”

　　“这样……”郑旦若有所思地点头应下，那两个侍女便让到一边。

　　郑旦在前世的时候并没这种待遇，还是几日后才被想起来，往她身边塞了一个做事还算得上踏实的侍女，这次因着夫差不知为何与她多说的几句话，所得却与前世截然不同，被安排得周到如斯。

　　郑旦一时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才好，眯着眼抬头，勉强看见吴宫大门之上挂着的牌匾，刻着她不认识的两个字，大抵是“吴宫”二字。

　　正午的日光在吴宫后面照过来，投下一大片浅灰色的阴影。郑旦稍稍提了裙子，像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前几步，整个人便都走入了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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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今天的更新和昨天的好像没差别呢
因为前面不动声色地修了一下
所以不然倒回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