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后》青丘一梦

12、十二

　　“娘娘？”庄婉猛然起身的声音惊到了在外面守夜的水月，大雨倾盆而下，外头雷雨交加，呼啸的风声伴着，这样细微的声音的都能听到足可见水月的用心。
　　庄婉眯了眯眼，抬手挡了挡外头暖黄色的烛光，见身旁的水月一脸担忧，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本宫没事儿。”
　　“晚晚？”一旁的周旭随着醒了过来，看着坐在那里的庄婉和一脸担忧的水月有一些摸不着头绪，可看着庄婉苍白的脸色，他却有些恍然大悟。
　　庄婉又对着他笑了笑，烛火灯光的映衬下，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并不好看，一手攥着胸口，呼吸有些急促，但笑容却无端令人心安：“我没事儿，你睡吧。”
　　周旭拧了拧眉，有意说些什么，却听庄婉对着水月吩咐道：“替本宫温一壶酒来，就摆在外间的榻上。”
　　水月一顿，随即福了福身：“是，奴婢这就去。”
　　庄婉转头对着周旭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安抚的味道：“哥哥睡吧，我去坐会儿。”
　　“嗯。”周旭想了想，点了点头，一面卷着被子退了退，给庄婉让出了出去的位置，一面还顺手把庄婉盖的那一条杏子黄绫被卷了起来，往里推了推。
　　外间的侍女听到了声响，给庄婉在她月白色的寝衣外罩了一件锦袍，夏夜素来是很闷的，但是此时大雨，到也少了这份顾虑。
　　竹榻在外间离窗两三步的位置，水月捧了温酒的红泥炉过来，小心摆放在那竹藤编织成的罗汉床上的小竹几上，又将一只白玉酒杯小心放好，一面往红泥炉中添了两块碎碳，一面将那小窗支上。
　　这是二楼的外厅，外头还有一趟回廊，故而雨水并不能进来，因还有些风的缘故，水月又小心放下了里头的一卷竹帘，挡住了外头的风雨。
　　只有几丝凉气飘了进来，夏夜之中，这样的天气是最难得的。
　　方才庄婉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只是周旭到底是经历过一段这样的日子的，庄婉此时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样的表现在庄婉甚至是他自己身上都有出现过，故而也并不开口劝庄婉，只是顺着她的意思，但到底是担忧不已，此时并没睡着。
　　他眯着眼躺在床榻上，一旁水绿色的纱帐层层垂下，挡住了外头的烛火光芒，他听到了外间女子的轻喃声。
　　是“自斟薄酒暖长夜。”
　　他一怔，随机却苦笑一番，不知是笑妹妹还是在笑自己。
　　都是世间风流人，都是世间苦情人。
　　不过都是为情所困罢了。
　　想起自从那人去世之后妹妹手腕上再也没摘下来过的一串南红玛瑙串，想起如今她腕上有八分相似的珠串，他不过是幽幽叹了口气，随即阖上了双眸。
　　说到底，他又如何有资格劝她呢？
　　庄婉在外间，喝酒、听雨声，直到外头的雨声渐渐歇了，天渐渐亮了，有侍女过来收了琉璃灯，仔细拭擦了烛台上的烛泪，竹帘被轻轻卷起，四周的窗户都开了，外头的亮光传进了屋子里，又是新一天。
　　宫人们开始忙碌，庄婉放下了手中的白玉酒盏，身旁红泥炉上温着的那壶酒到底没喝完，这是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锦瑟和年华带着人捧了热水等物件进来，服侍庄婉净了脸手漱了口。
　　水红色的锦袍边缘有金线勾边，那精致的刺绣和上等的布料一起滑过铺了厚厚毯子的地面，屋里的翡翠珠帘很漂亮，有侍女小心地撩起，等那披着水红锦袍的身影走过之后又轻轻放下，其间并不敢用多大力，唯恐碰坏了这金贵又脆弱的东西。
　　内间的妆台上，首饰匣一只只的打开，西洋镜能够清清楚楚地照出庄婉的脸庞，鹅蛋脸、杏仁眼，娥眉螓首，很漂亮，很端庄，是那种淡妆浓抹都相宜的长相。
　　各样的胭脂水粉呈在精致的盒子里，摆在红木描金的妆匣中，这屋子里大部分器具都是竹藤编织而成的，有一种返璞归真简朴大气的美感，但这些精贵器物摆在这里倒有些格格不入。
　　“娘娘，今日梳什么头？”水月将敷在头发上，还有些微热的棉布毛巾取下，小心地询问庄婉的意见。
　　庄婉洗头很勤，到不需要篦头，但是头发盘完发髻之后难免会有弯绕，这就需要蘸着水仔细梳过，然后再用拧干了水的热毛巾仔细地揉一边，最后用干的棉毛巾再拭擦一遍。
　　桂花头油的味道其实并不浓郁，反而是一种淡淡的清香气，这是为了庄婉的喜好而特意调制的，其中有几味原料更是十分昂贵的，故而水月用的极小心。
　　这当然不是小家子气，只是小时候贫苦日子过惯了，如今纵然呆在金玉窝里，也会小心节俭些，庄婉对着个倒是没什么意见，她虽然日常用度精致昂贵，但是本身并不是一个喜好浪费的人。
　　毕竟浪费和奢靡本就是两个概念。
　　此时听了水月的询问，庄婉眯了眯眼，仔细想了想，然后吩咐道：“就挽坠马髻吧。”
　　“是。”水月听了，笑着答应了一句，手下动作不停，还是一样的小心，仔细这不会牵扯到一根发丝。
　　坠马髻起源于汉代，以慵懒为主，是仿照女子骑马坠落之态挽出的，配上烟眉红唇，当真是风情万种，风华无限。
　　可这偏偏和风尘气是不同的，配上庄婉一身书香墨润之气和两世养尊处优下来的典雅高贵而言，就有十另一番美感。
　　因为坠马髻松散的缘故，水月并没有在上面插戴太多的首饰，只是挑选了一支颜色不错的白玉八宝嵌珠簪插在上面，另外有侍女捧了时令鲜花进来，水月仔细挑选了两朵簪在发髻上。
　　再没别的首饰了，却偏偏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大气与尊贵。
　　还是挑选口脂的时候，庄婉一低头，看见了妆匣中一支金镶玉蜻蜓簪，上头镶嵌着花生粒大小的猫眼石，神秘、漂亮，也很精致。
　　她扬唇一笑，随手将那支簪子拿了起来，递给身旁的清潼，吩咐道：“取一支锦盒来把这簪子包好，然后送到秀淑仪的住所去。”
　　“是。”清潼笑着应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簪子捧着走了，听外头有她和小宫女交谈的声音，即使是刻意压低之后，庄婉还是能依稀听见两个字。
　　屋里有一个小水缸，里头养着两尾锦鲤并几支莲花，盆栽的白莲花小巧无暇，庄婉随手掐了一朵在手中把玩，又递给年华，吩咐道：“去找那只青玉美人觚来，把这花儿搁水养了。”
　　“娘娘这是办的什么事儿呢？”水月见年华转身走了，略微放松地与庄婉说笑着：“人家好好的花儿开着，您非得给她掐下来，若说把玩倒也没一会儿，就让人捧了下去，平白无故的，何必招惹人家呢？”
　　庄婉听了倒是一笑，一面把做工精致的白玉耳坠佩戴好，一面笑着说：“总归都是在水里的，本宫的美人觚好歹还是上好的青玉质地，怎的就委屈了它不成？若让我说，这瓶子可不必那大缸好上百倍？”
　　水月说不过庄婉，甚至觉得庄婉的说辞有几分道理，只得无奈地笑了笑，一面又道：“云南那边送了一些黄玉和粉玉来，奴婢瞧着成色不错，娘娘可要看看？”
　　“今日可不像往日那样紧忙儿了。”庄婉笑了笑，随手撂下了手中把玩着的白玉梳，一面又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就让人捧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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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众妃到了的时候，已经是明晃晃的天儿了，小楼门口的竹帘被打起，庄婉端坐在凤座上，笑着受了众人的礼，周旭早走了，有嫔妃请安之余还会抬眸打量庄婉的面色两下，俨然皇后娘娘昨日心情不大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众人自然是各有各的想法，最让人相信的一种当然是皇后为了荣官女子的事情伤神，还有不少人在心里暗暗嘲笑：身世再好、再有地位又如何？总是会为了人家的事情嫉妒伤心的。
　　可是此时看着皇后单单坐在那里的一身气度，看着那所谓的大家做派，却很有人拿不准了，毕竟看皇后的神色实在不像是神伤的样子。
　　难道是昨儿气儿不顺？
　　有脑洞大的嫔妃已经坐在那里开始思考了，毕竟这深宅大院每日无聊，总是要给自己找点儿乐子做寄托的。
　　秀淑仪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镶玉蜻蜓簪，眉眼带笑，俨然是要显摆的样子。
　　江嫔有眼色，当下笑道：“淑仪姐姐簪子上好大的猫眼儿石，可当真漂亮，瞧着这眼色就是顶好的，更别提这玉料的剔透和莹润了，怎么看都是上品的。”
　　秀淑仪满意地笑了笑，一面伸手虚虚点了点江嫔，娇笑道：“还是妹妹有眼力。”一面又抬手摸上了那支簪子：“这个啊，还是皇后娘娘一大早儿赏的，我瞧着啊，当真漂亮，这不，现在就戴上过来显摆了。”
　　“皇后娘娘偏心。”芝婕妤做出一脸娇嗔状，声音甜的简直能够挤出蜜来。
　　下头坐着的小应美人暗暗撇了撇嘴，心下十分看不起这在皇后面前献媚的样子。
　　江嫔见庄婉被芝婕妤说的一脸舒爽的样子，也连忙做出了小女儿的娇态：“可不是吗？娘娘素来就最疼淑仪姐姐，都不疼我们了。”
　　“好好好，一个两个的，总是要从本宫这儿要些好东西出去。”庄婉一脸无奈，但是水月站在自家主子身旁却把庄婉眸中的暗爽看的真真儿的。
　　水月姑姑抿了抿唇，暗暗想着自己做出这副样子的时候，随后打了个冷战，不再想这个了。
　　不过……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水月决定还是要好生保养这张脸的，毕竟主子素来是最喜欢美人儿的，瞧那一年年送进凤仪宫的女孩儿，哪一个不是花骨朵一般的娇嫩，自己已经老了，还是要好生保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