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掣》枏木

73、第 73 章

　　“戎戎？”
　　钟戎睁开眼，脸颊被母亲冰凉粗糙的指尖划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母亲想收回手，被他轻轻拉住。他起身去够呼叫铃，低声问母亲：“怎么样？”
　　母亲没说话，捏了捏他的手指。
　　钟戎咽下泪意：“要吃什么吗？”
　　“我睡了，很久？”母亲瞄向黑乎乎的窗外和熟睡的对床，“你怎么，没回家，休息？”
　　她声音发哑，呼吸声短促微弱，一句话要分成好几段费劲地说。
　　“睡了一天，我今天下班早。”钟戎抬手摸摸母亲的头发，心里发酸：“医生马上就来，有什么一定要跟医生说。”
　　月光下母亲的眼神无法显露，钟戎不放心，再次强调：“别说没事，哪里痛哪里不舒服都要说！”
　　“好好好……”母亲软声抓他的手，“小点，别，吵醒别人。”
　　钟戎难以被小幽默逗笑，听见脚步声赶紧起身让开位置，看清来者的脸——是陌生的护士和钱医生。
　　钟戎疑惑皱眉：钱医生昨晚也在，两天都是他值夜班吗？
　　钱医生当然听不见他的疑惑，背对着他，边给母亲做检查边柔声各种询问。护士在他一旁，两个人尽职尽责地工作。为了方便检查，床头灯被打开，光照出了母亲的表情。
　　忍着痛微笑的、一如既往的妈妈的表情。
　　钟戎猛地低下头去，拳头攥得死紧，才堪堪止住泪意。
　　窗外雷轰隆一响，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大。
　　护士和母亲确认完转过身，凑过来把他拉到门口低语：“没什么异常，过三天观察看看再需不需要手术。在这之前，最好做一下准备。”
　　钟戎点头：“好。”
　　钱水崇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轻轻帮容芓崎拉起被子：“这几天下雨，注意不要着凉了。”
　　容芓崎微微笑起来：“好的，谢谢钱大夫。”
　　“叫我小钱就好，”钱水崇捏着检查结果，替容芓崎把床头灯关上，“再睡会儿吗？天马上就亮了。”
　　容芓崎给他的感觉很像水芸，她时不时地看向钟戎，眼中满是担心。钱水崇安顿好她，没多说什么。
　　雨声不再变大，钱水崇起身走向门口。
　　幻境环境变化了。钟戎离开医院的白天和熟睡的今晚，几乎没下雨，钱水崇特地去男厕所感受温度，也没感觉到凉意。但这会儿，雨随着钟戎的醒来而降落，医院的温度也随之降下。
　　钟戎这几天不能再离开医院，或者说，他不能离开钟戎太远。钟戎昨天白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医院，导致医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至极，他陷在其中晕眩不已，想走才发现他无法离开医院。无法做事，还徒劳地担心钟戎的情况，白白浪费了一个白天。
　　而且检查结果……容芓崎的情况比他想的糟糕太多，别说一个月，一个星期大概都是极限。
　　他该怎么把这事告诉钟戎？
　　钱水崇沉重地推开门，护士和钟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隐约能听见“你母亲”“不太好”等的字眼。他一愣，迅速关上门，向两人走去。
　　“……你母亲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再适合多次动手术了，最糟糕的情况是这周内的任何一天，”护士严肃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轰隆——”
　　雷声从走廊尽头的小窗户外传来，闪电拖长了几人的影子。
　　钟戎低着头站在那里，茫然晃了晃，忽然转身慢悠悠地走开。钱水崇摸不清他的想法，索性伸手拦下往这边走的护士告假：“早上的查房我来不了了。”
　　护士皱眉：“什么？！”
　　“找人替下我吧，”钱水崇不错眼地盯着钟戎，随口打发护士，“麻烦了，之后请你吃顿饭。”
　　钟戎木然盯着脚下的瓷砖，被瓷砖拼接的缝隙线条绕得呼吸困难。他能感觉心内有什么疯狂地喷薄，但他又感受不到那是什么，好像是他的大脑帮他屏蔽了一切。
　　“钟戎，钟戎！”一双手抓住他，他木木地看过去，那人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想起来了，这是钱医生。
　　不要再说了。
　　他试图甩开那只拽着他手腕的手，没能成功。灯灭了，他在黑暗中被疲惫吞噬，只想叹气。钱医生还没松手，他不再尝试甩开他，转身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路无声塌陷，他一脚踩空，失去平衡地摔向坚硬的地面……
　　有人抢在他前面，他撞上了一个人，顿时被干净的味道包裹。那个人抱住他，他无意识地眯起眼，在眼前的衣领处磨蹭。
　　好干净的味道，好舒服的感觉。
　　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
　　他不再想反抗，慢慢陷入这个人的怀抱。
　　钱水崇心跳差点停跳。钟戎恍恍惚惚跟丢了神似的，跟他说话不给回应，也不看看脚下，
　　呆呆地往楼梯通道走，拉他还挣扎，差点直接滚下台阶。幸好钱水崇反应快，灯黑时感觉手里拉着的人一重，迅速冲出去，一脚踩在下一个台阶，一脚和钟戎同层，直接挡在钟戎前面，让他摔进自己怀里，这才没出事。
　　钱水崇气息稍急，听见雨撞击玻璃的声音，后怕地抱紧钟戎的腰。
　　要是他没跟过来，那钟戎……
　　那实际上在现实里，难道钟戎……
　　钱水崇不敢再想，抱着钟戎用脸颊蹭过他的发丝，感觉到刺挠感才放下心来。
　　钟戎乖乖地让他抱，不再像之前还有挣扎。
　　雨声变小，钱水崇听见钟戎平稳绵长的呼吸，感觉不对，低头喊他：“钟戎？”
　　钟戎没回话，闭着双眼陷在他衣领附近，就这样睡着了。
　　楼道陷入寂静的黑暗，钱水崇静静等靠在他身上浅眠的钟戎睡熟，利用这时间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
　　楼梯的轮廓出现在他眼前，墙上的地图隐约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地图表面扭曲变换，他抓住了变化的尾巴，但距离太远注意的太晚，他并没看清什么变换了。
　　或许是隐藏的门？
　　钟戎呼吸愈发沉稳，钱水崇轻轻托起他的大腿，抱小孩似的抱起他，让他最轻地感觉不适，慢慢地挪向地图细看。地图近看与之前无差，他一定是晚了一步，错过了地图短暂出现的改变。
　　钱水崇记下此刻的时间，两点，决定明天提前来楼道等一下。
　　抱着钟戎回容芓崎那里不太合适，值班室有床，比陪护床睡起来还舒服不少。钱水崇托着钟戎，步伐最平稳地回到六层，向走廊尽头没人的值班室出发。
　　钟戎一动不动任他搬动，枕着他的肩膀沉睡。钱水崇把他轻放在干净的床上，帮他脱掉外套和鞋，给他盖上被子，看着钟戎乖乖的睡颜有些新奇。
　　钟戎从来没露出这样的表情，无钟也少有这样的时候。
　　钟戎嘴角微微翘起，看样子是陷在美梦中。
　　他梦见了什么？
　　是梦见了和母亲的相处吗？
　　无钟之前的幻境，是母亲没生病时的相处吗？
　　他自己怎么撑过来的，这么长时间，一个人，有谁能给他安慰和陪伴吗？
　　钱水崇嘴角绷紧，手上却轻到不能再轻地帮钟戎掖被角，隔空拍拍他让他继续睡，无声离开走向６０３。他得把钟戎睡下的事告诉容芓崎，省得她担心。
　　“钟戎在医生值班室睡下了，您不用担心，”钱水崇快步走上前阻止容芓崎想要起身的动作，“当心伤口。”
　　容芓崎抓住他的手，眼神急切：“戎戎，睡的，好吗？”
　　钱水崇安慰地反握容芓崎的没力的手指：“他睡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你在，找东西，”容芓崎费劲地说，“快点，找到，带，他，出去……”
　　钱水崇一愣，没料到容芓崎这话。
　　容芓崎呼吸急促，担心他不明白，又说：“地图，时间，在怀表里，带他出去，带他出去！”
　　这么直接的提示让钱水崇一时难以反应过来，但容芓崎嘶哑的两句“带他出去”打散了钱水崇的一切疑虑。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被病痛折磨许久的女子，郑重点头：“好的。”
　　容芓崎眼中浮现不舍又浮现洒脱：“谢，谢。”
　　钱水崇连忙摇头：“我该谢谢您的提示。”
　　容芓崎眼角晶莹，没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昏沉睡去。
　　钱水崇心情复杂地起身，无声离开６０３，在门口梳理思绪。
　　容芓崎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按照她所说的，是要找到宝藏线索才能离开幻境。和女巫说的不一样，这大概是第二种办法。或者说通关条件已经改变，容芓崎所说的才是正确的离开幻境的办法。
　　提示是地图、时间在怀表里……地图会变化，难道说变化的时间会被表透露出来？可是怀表现在只开了一条缝，他无法再打开更多。
　　容芓崎知道通关条件，她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只是ＮＰＣ？她为什么这么急切地让自己带钟戎离开这里，难道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世？
　　不管是走女巫的线还是容芓崎的线，钟戎都可能会再次经历容芓崎的去世，除非他带钟戎提前离开幻境。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保险起见，按照容芓崎线走吧。
　　那么首先，得先让雨停。像睡着时那样，钟戎对怀抱并不抗拒，甚至会安心。换句话说，他得陪在钟戎身边。
　　日出还早，钱水崇看着医院压抑的灯光，下定决心，给同事发了短信，抬脚走向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