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掣》枏木

47、第 47 章

　　“早。”
　　钟戎走进电梯，冲等待他的９一点头：“早。”
　　９穿着官方的制服，摁下楼层数：“训练谁先来？”
　　“你吧，”钟戎看过去，“我可能要很久。”
　　９伸手捏捏他的后颈安慰道：“不用着急，六天这才刚刚开始。”
　　电梯快速上升，稳当停在目的地。电梯门开启，全息改过格局的安全屋展露在两人面前。
　　宽大的客厅改装成训练专用场地，四把可缩放拖拽的躺椅成十字形围绕着柱形机械装置。装置的中心放置着水晶球，连通电源就可启动。监测状态的仪器板与椅子固定在一起，一直连通到装置上显眼的红色按钮。
　　“红色按钮是紧急退出按钮，仪器板变红就立刻按下，我就可以醒过来”９把自己固定在躺椅上，“绿色按钮是开启按钮，摁下我就会进入幻境。”
　　钟戎点点头：“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９闭上眼睛，放松在躺椅上，“开始倒数吧。”
　　“倒计时十秒——十、九、八、七……二、一。”
　　绿色按钮“咔哒”一声被按下，９身子不明显地一沉，坠入幻境。
　　钟戎立刻把仪器板的窗口拖到眼前，紧紧盯着上面的数据。数据一切正常，甚至处在良好的状态，可以直观地看出幻境对９的影响不大。短短十分钟不到９就睁开了眼睛，钟戎反而是看起来更焦躁的那一个，他出了不少汗，呼吸也很急促。
　　位置互换，仪器板迅速逼近警告。
　　“停一下，”９再次走回来，轻轻解开固定带，“我们先休息五分钟，然后再开始。”
　　钟戎懊恼地咬牙：“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９抬起头，“这现在只是个寻宝游戏，享受这个过程不是更重要吗？不用太逼迫自己。”
　　“可是我想成功，”钟戎捏紧拳，“输给游戏里的某个数据多憋屈。”
　　９眨眨眼：“有道理。”
　　“我在幻境里超出负荷仪器板会告诉你，你会把我拉出去，我不会困在幻境里面，”钟戎缓缓呼气，“而且幻境都是渴求，它不是噩梦，我不需要去害怕它，我只需要走出它就可以了。”
　　“从美梦醒来要比从噩梦醒来难，”９坐在一旁，“我们先慢慢来，每三十分钟系统会自动推送给你一个因你定制的、不符合常理的东西进你的幻境作为提示，防止你出现识别不出幻境的情况。当你认出来幻境，尽量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醒过来。”
　　钟戎认真点头：“帮我计时。”
　　“没问题，”９瞥向仪器板，站起身走向装置，“第一次训练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
　　“哦对，”他补充道，“作为参考，我这次的幻境和昨天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钟戎又点点头，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闭上眼睛：“我准备好了。”
　　“那开始倒计时了。十……三、二、一。”
　　“哗哗——”
　　“轰隆——”
　　钟戎茫然地站在雨中，被冰冷的雨水浇的不住打颤。他哆嗦着踩着雨前进，看见了远方的光亮。
　　水花溅在路旁，钟戎跑近光亮，看见了它的全貌。巨大的门，旁边挂着灯盏，灯盏下站着打着伞的黑衣女人。门后是山坡，隐藏在黑暗和雨幕，让人看不清。
　　“戎戎！”
　　黑衣女人露出笑脸，向钟戎张开怀抱：“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冷不冷？”
　　钟戎一下子钻进她的怀抱，脑中模糊的记忆跑过，他流畅地说出来：“我着急，医院出结果了吗？”
　　“出了，妈妈没事，”女人笑笑，把病历单递给他，“只是些小毛病。你担心这些干什么，马上高中了，不好好准备准备？”
　　“高中……”钟戎低头看，在积水里的倒影也看过来。他歪歪头，留着寸头的倒影也歪歪头。他奇怪地碎碎念：“我原本就长这个样子的吗？”
　　“戎戎？”女人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干什么呢？”
　　“来了来了，”他狂奔过去，“我们要去哪里？”
　　伞向他这边倾斜，钟戎不自觉间跟着女人走了长长一段路，女人指着前方：“要去买菜啊，家里没菜了。”
　　钟戎点点头，打量着亮堂的菜市场：“之后还要去哪里吗？”
　　“不呀，你想去哪儿吗？”
　　“去哪儿……”钟戎余光看见菜市场那边角落里的游戏机，觉得哪里不对，“那边原本就有游戏机吗？”
　　女人拍拍他的后背：“马上就是高中生了，都没玩过游戏，不像话。去玩会儿吗？”
　　“高中生怎么了，我不爱玩游……戏，”钟戎顿住，“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好奇怪啊。”
　　“那你要开始想想未来了，什么都不爱以后会很苦恼的。”女人在菜摊挑着菜，边挑边说。
　　“一般都要上大学的吧？”
　　“你想上吗？上什么专业？”
　　“我不知道……”
　　“……”
　　“什么？”
　　“嗯？”女人不解地看过来，“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谁叫我，”钟戎越发觉得违和，不自在地靠近女人，“你没听见吗？”
　　女人愣了愣：“我没听见啊？叫你什么啊。”
　　“叫我……”钟戎竖起耳朵去听，听见像是从雾里传来的朦胧声响。
　　“……钟……”
　　“……无钟……”
　　“……无钟！”
　　“叫我无钟？”钟戎说。
　　“无钟？”女人调笑道，“什么时候把名字改了？”
　　“对啊，”钟戎皱起眉，呼吸急促，“我怎么会是无钟……”
　　啊。
　　雨夜墓碑、飞掣、９、阿莱、ＭＯＯＮ，还有身为无钟的自己。
　　电光石火，钟戎想起了一切。钟戎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母亲，猛地一哆嗦：“……这不是真的。”
　　“嗯？”女人不解地眨眼。
　　“这不是真的，”钟戎嗓子发苦，“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幻境。”
　　“今天怎么光说胡话了，”女人抬手轻拍他的脑门，“回家测测体温，别是淋雨发烧了。”
　　他得离开这里。
　　钟戎一遍遍地想，但看着女人的背影却难以抬脚离开。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那天母亲真的拿出了没有任何事的病历单，如果那天他们开开心心地买菜、讨论以后……如果母亲仍然这样鲜活地在他面前。
　　——他大可以往前迈一步，假装没发现这是幻境，哪怕再待一分钟。只有一分钟应该……
　　——他刚刚跟９说过不想输给数据，这是训练，得醒过来才醒。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清晰的母亲了，就待一分钟……
　　——一分钟再一分钟，他会醒不过来的。
　　往前一步，还是往后退。
　　怎么办？
　　“戎戎？”
　　雨水浇在塑料棚顶，噼啪作响。钟戎咬紧牙关，泪意朦胧，在两个选项之间痛苦挣扎。
　　钱水崇站在仪器板前，担忧地看向无钟。仪器板上的指标开始往危险方向飙升，卡在临界点不安地浮动。他一只手已经悬空在红色按钮上，随时准备按下。
　　警告浮现的瞬间，无钟发出了一声呜咽，接着缓慢睁开了眼睛。
　　钱水崇松了一口气，放下已经摸上红色按钮的手，拿着纸巾走向无钟：“结果不错，一个小时多一点，比在女巫那里进步了很多。”
　　无钟默默擦掉眼泪：“还是太慢了。”
　　他坐在那里低着头，钱水崇有些不忍：“那你还要再来一遍？”
　　无钟点点头：“我没能再看到提示后立刻反应过来，起码得练到看到就会反应过来。”
　　“还有时间，慢慢来吧？”钱水崇劝道，“先休息一会儿，出去找个任务练练手。”
　　无钟摇摇头，抬起眼和他对视：“再来一遍，然后再出任务。”
　　钱水崇无奈叹气：“好吧，再来一遍。”
　　无钟闭上眼睛躺下去：“我准备好了。”
　　“倒计时了。”钱水崇别过头，倒计时结束时摁下绿色按钮。
　　无钟坠入幻境，仪器板上的各项数据达到最优。不管这个幻境是什么，它对无钟来说一定都是最舒适的美梦，想要在短短几天做到没有系统提示就自行快速走出是很困难的。
　　或许系统提示可以做到独立侵入，随身可携带，只要坠入幻境就会被启动。
　　钱水崇打开群消息：推送提示可以做成道具随身携带吗？
　　他将自己的想法讲述，没多久阿莱就回复了一大串：你提醒我了，我待会儿研究研究，六天内大概可以做出成品，只是由于幻境属于官方的数据，未知的东西又有点多，所以不会太完美，会有出现ｂｕｇ的可能。但我会尽量优化的！和ＭＯＯＮ一起，她很厉害，所以你应该可以放心！
　　钱水崇笑笑，谢过阿莱，再次开始等待起无钟苏醒。
　　不到一个小时，仪器板再次发出警告，钱水崇猛地站起身，紧紧盯着无钟。无钟眉头紧皱，浑身紧绷，和上次苏醒时的状态差不多。
　　他适应不了，哪怕他做无数次的训练都只是加快走出的速度，并不能让他真正适应，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走出幻境。
　　不是好消息，这样下去超负荷的训练可能会让他崩溃。
　　无钟睁开眼，钱水崇走过去帮他解开固定带：“今天到此为止。”
　　无钟哑着嗓子：“我用了多长时间？”
　　“五十三分钟，”钱水崇如数相告，“但你的状态已经临近崩溃了。”
　　“不行，还是太慢，我得……”
　　“无钟，”钱水崇正色地抬头，“你现在适应不了打破幻境，你在崩溃，你不适合长时间做这个‘训练’。”
　　“你不懂，”无钟抹掉眼泪，“这是我在现实里一直逃避的事，我……”
　　“有些事可以逃避，你现在面对不了不代表以后面对不了，”钱水崇拭去无钟下巴的泪滴，“六天很短，但是你要面对这件事的时间还有很长，不用为了游戏去让自己痛苦，飞掣对我们本来就应该是乌托邦，我们要在这里疗伤，而不是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创造伤疤。而且，一天即使只有两遍训练，也可以缩短很长的时间，到最后你也会在十分钟内醒来，不用太过压迫，当心适得其反。”
　　无钟安静地吸鼻，半晌还是同意地点了头。
　　“我们现在去接任务做做别的训练，竞赛不只有幻境的挑战，最重要的还是和其他参赛者的竞争，”钱水崇站起身，向无钟伸出手，“走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无钟破涕为笑：“我没有退步。”
　　“这事儿你可说了不算，”钱水崇耸耸肩，拿着抽纸让无钟擦干脸，“戴上面罩目镜，咱们不传送，比赛到巷子酒吧，顺便测试一下滑板和摩托升级后哪个更厉害。”
　　“当心输掉，”无钟挑衅地挑眉，在面罩上方戴上目镜，“我的滑板升级后可不一般。”
　　钱水崇将自己的摩托切换成官方皮肤，率先走进电梯，摁下去顶楼的按键：“哦？信心十足啊。”
　　“对啊。”无钟站在他身后，看他按按键。
　　电梯门快速关闭，无钟忽然轻轻抱住他。钱水崇有些吃惊，但还是抬手握住无钟放在他胸前的手：“无钟？”
　　无钟低头用额前撞了撞他的肩膀：“谢谢。”
　　声音很轻，但又很真挚。钱水崇了然地笑笑，歪头用耳朵碰碰无钟的脑袋：“没事。”
　　“好了，”无钟松开他，掏出滑板，在电梯门打开后率先冲出去，踩在滑板上回头来，“来吧！”
　　引擎嗡鸣。
　　霓虹闪烁，摩托车身的白光和滑板尾翼的蓝光滞留残影，眨一眨眼，就只能看见空旷的顶层，原本停留在屋檐的两人已经奔到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