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掣》枏木

27、第 27 章

　　安静蔓延，钟双恩语塞着，钟戎瞪着他：“很难回答吗？你怎么和墓地通上关系的。”
　　“这事很复杂，”钟双恩眼神躲闪，“我并没有和墓地公司……”
　　“然后公司自己找到我妈死了多年的前夫，把意外告诉他，等着他毫不在意地过去一天再告知我妈唯一的亲人——我？”钟戎冷笑，“我看着像傻逼？”
　　“你怎么说话呢！”钟双恩猛地提高音量，“你这种态度我真是受够了！”
　　“你受够了？”钟戎瞪大眼睛，猛地往前一步，“你也有脸说这句话！我妈墓地昨天出的事，你今天晚上才告诉我，还擅自和别人商量好了我妈的去处，你受够我？你哪点做的让我有理由不这么对你？”
　　“公司也是今天才告诉我的！”钟双恩辩解道，“而且什么叫别人？水芸是和我一起生活的人，是我的爱人！”
　　钟戎急促地深呼吸，拼命压抑自己的怒火，不让自己伤到无辜：“好。今天告诉你的，然后你没有告诉我，开始和你‘爱人’商量我妈的去处。用我提醒一下，我妈对你来说就是上一个‘爱人’吗？”
　　他转头看向水芸：“您应该知道我妈的事，我正式跟您讲一下。她当年怀着孕和钟双恩离婚，被迫净身出户，自己去十八线城市做苦力，把我养大。这过程中，钟双恩一次都没出现过。”
　　钟双恩急着拉他：“你胡说什么！容芓崎不是被迫净身出户的！我当年给她卡了，是她自己没要！”
　　“你真能放屁，”钟戎不屑，“你随便编。我先不跟你扯这些，我现在十分好奇你们商量的过程，你们怎么说她的。”
　　水芸看不下去这场父子吵架，站出来：“老钟对你母亲很尊重，他跟我商量也是想选一块好的电子墓地，这是最新最好的墓地，需要一笔支出……”
　　“妈。”钱水崇立刻打断她，但钟戎已经怒极反笑，嘲讽地看过来：“尊重……行。”
　　他怒火凉意混杂着直冲后脑，捏紧拳头才让牙齿碰撞的声音停下。他低着头，盯着地面，小声问：“电子墓地——是谁的主意？”
　　钟双恩背后发毛：“电子墓地是很好的选择，昂贵且久远，你不想让你妈一直有个地方睡觉吗？”
　　“所以是你们两个人的主意，”钟戎烦透了钟双恩避而不答的样子，“别兜圈子。”
　　“我不明白，电子墓地难道不好吗？昂贵、安全、隐私、时间无限……”
　　“好，”钟戎抬起眼，“但是你我觉得的‘好’。你吹嘘这玩意儿多么好多么好，你觉得我是不知道吗？我妈明确告诉过我，她就要埋在那个山上，那是她想要的‘好’。你们哪儿来的脸替她做决定？”
　　“小钟，”水芸犹豫着忽略他语言中的利刺，“阿姨不了解，但关于你母亲的事，或许你们可以聊一聊，父子不该有隔夜仇的……”
　　钱水崇直接把水芸拉回来：“妈，很晚了，该去睡觉了……”
　　“哦——我懂了，”钟戎从愣怔回神，盯着钱水崇，皮笑肉不笑，“钱水崇很幸福不是吗？”
　　他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太明显，钟双恩站不住了：“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钟戎凉凉道，“他没有一个会站在他眼前告诉他‘我虽然没有将你妈墓地出事的事第一时间告诉你但我跟我现在的爱人一起帮你给你妈想了个好去处哦快点感谢我吧’的爹。”
　　“你别阴阳怪气的！”钟双恩吼道。
　　钟戎讥刺：“确实让人羡慕，要是你也和他爸一样就好了，正好你也给自己选好了电子墓地。”
　　钱水崇挡住水芸，警告地看向揭人伤疤的钟戎：“钟戎。”
　　“你少警告我，”钟戎眼睛发红，“第一天就说好了，你少来烦我，我也不烦你，对阿姨也一直都没翻脸。你和你妈做到了吗？”
　　钱水崇无言，转身拍拍水芸的肩，悄声细语地哄着她回房。
　　钟戎把泪意生生憋回去，瞪向钟双恩：“给你打电话的号码给我，接下来都不用你管。下周我会想办法骗过管这种事的部门搬出去，出事不用你负责，我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成年了，部门不会发现的。”
　　钟双恩愣住：“你要搬走？”
　　“用问吗？”钟戎无语。
　　“不行，”钟双恩严厉拒绝，“你不能搬走。”
　　钟戎懒得理他，转头回屋锁门，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Ｆ城。
　　“你得留在这里，留在Ｈ城！”钟双恩砰砰拍门，“钟戎！墓地的事我来办，留在山上就留在山上。你留在这里，你太年轻处理不好这事……”
　　门猛地打开，钟戎一拳重重砸在钟双恩的鼻子上：“太年轻处理不好？”
　　钟双恩痛呼着坐下去，钟戎咬牙切齿：“我妈怀上我的时候没比我大多少，她那会儿你怎么不跟她说这话？你装什么？我妈住院这么多年什么事都是我处理的，用你这个傻逼指手画脚？”
　　他又砸下一拳，倏地被拦下，整个人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赶过来的钱水崇怀里，七窍生烟：“操！滚蛋！傻逼，拉偏架是不是，操——松手！”
　　“钟戎！”钱水崇费力地桎着他，“这是高档小区，有监控，你想因为暴力行为进局子吗？”
　　“进就进！”钟戎恨恨道，“关你屁事！”
　　“执法人员来开的家门里有我，”钱水崇使劲拽着钟戎，把他甩到墙上，“不关我事吗？”
　　“你滚……”
　　“我带你回Ｆ城，”钱水崇放下撑在墙上的手，正色道，“现在出发。”
　　钟戎愣住，盯着钱水崇，难以理解：“……你确定？”
　　他以为他刚才那番话说出来，钱水崇和水芸就要立刻翻脸雇人把他打出去了。
　　钱水崇扶起钟双恩：“确定，所以别再闹了。”
　　钟戎看向水芸房间的门：“你妈……知道吗？没拦下你？”
　　钱水崇询问钟双恩是否需要搭把手，被钟双恩摆手拒绝，转过头回答钟戎：“我妈知道，就是她建议我来当司机送你的。”
　　水芸刚才啜泣着，拉着他的手，担心着钟戎：“他肯定要回去，这么晚，买不到票，你去送送他，明天你不是公司放假吗？送送他。他在气头上，说这话事后也会难受，他不是个坏孩子。我理解他，你爸去世后我也这样过，但我还有你啊对不对，他谁都没有了。”
　　钱水崇看见钟戎已经流露出后悔的表情，没再刻意把水芸说的话告诉他让他难受。他拍拍钟戎的肩膀：“去拿点衣服，你要在那边待几天吧？”
　　钟戎无措地看着他：“我……我不能再回……”
　　“去拿衣服，”钱水崇浅笑，轻声打断他，“路程不短，咱们路上再说。”
　　钟戎安静许久，忽然低下眼，转身进了房间。
　　钱水崇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走去找钟双恩，在洗手间拦下他：“叔叔，麻烦下次不要让我妈不了解情况就掺和进您自己的这种私事。”
　　钟双恩点头，很是愧疚：“这次波及到你们我很抱歉。”
　　钱水崇没对他的道歉表示什么，替他打开卧室的房门：“我回来之前请照顾好我妈。”
　　他耳尖听见钟戎开门的声音，迅速关上面前的门，拎起外套和车钥匙走向钟戎：“走吧。”
　　钟戎手里多了一把伞，他把伞塞进背包：“你把我送到车站吧，我在路上买票。”
　　钱水崇无语叹气，停在原地拿出手机：“Ｆ城，对吧？”
　　“你干什么？”
　　“告诉你现在没有车次，”钱水崇把手机页面给钟戎看，“除了我自驾送你过去就没有别的选项了。”
　　“还有自动出租车……”
　　“自动出租车不让出城，而且那么远，价钱会贵得离谱，”钱水崇收起手机，率先开门出去，转头看见钟戎还在原地犹豫，“我的车有自动驾驶，带你去不费力。”
　　钟戎于心有愧：“那我等明天……”
　　“生我气了？”钱水崇扶住门，埋下头重重叹气，“肯定是，怎样都不愿意坐我的车，你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
　　“没有！”钟戎慌忙走过去，“没有，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生你气，你怎么会这么想？”
　　钱水崇抬起眼，眉头微蹙，眼睛被楼道昏暗的光照得像是蓄满泪水：“可你这么不愿意坐我的车……”
　　“坐！坐！”钟戎胆战心惊，生怕钱水崇真的哭出来。
　　钱水崇一言不发地转身，等电梯来了才跟钟戎说话：“那咱们现在出发？”
　　钟戎连连点头，他是再也不敢拒绝这大哥了。
　　电梯灯光明媚，钱水崇开始与钟戎闲聊：“待会儿上车，后座有颈枕，你可以带着，长途时会舒服很多。”
　　钟戎小心观察，近看钱水崇的眼睛又毫无泪意，于是放下心来：“我不习惯带那玩意儿。”
　　“看你喜好，”钱水崇掏出车钥匙，“你想坐后座还是副驾？啊！”
　　钟戎停下要回答的话：“怎么？”
　　“突然想起来后座有东西，”钱水崇无辜地看过来，“你只能坐副驾了，没关系吧？”
　　车都上了，哪个座还重要吗。钟戎摇头，打开副驾驶的门，歪身坐进去：“油费告诉我，我给你。”
　　钱水崇流畅关门：“嗯，你付吧。”
　　他这会儿又不像钟戎想办法不坐他车时那样“柔弱悲伤”了。钟戎真心觉得钱水崇在演戏，本意大概是先委屈骗过母亲完成任务，然后再在油费上敲他一笔。
　　行吧，敲就敲吧，钟戎还有些任务完成后的存款。
　　“我到时候把油费的价钱单发给你，你看着付，”钱水崇提醒他系安全带，踩下油门开出地库，“待会儿上高速你就睡，醒了就到了。”
　　钟戎困惑地系安全带，实在摸不清钱水崇的想法，干脆开口：“你为什么这么做？”
　　“怎么做？”
　　“就，”钟戎看着钱水崇平静的侧脸，“送我啊。”
　　“没什么为什么啊，”钱水崇设定目的地，“你输一下你家地址。”
　　钟戎把地址输入，低声说：“我可能这次回家就不会再回来了。”
　　“嗯，”钱水崇调整导航音量，转动方向盘进入主路，“因为钟叔叔？”
　　“还有你和你妈妈，”钟戎靠在座椅上，“我这么闹，再回来就不合适了。”
　　“是有点。那你带过来的东西怎么办？”
　　“随便找个搬家公司搬走，我有点钱。”
　　钱水崇轻笑：“好吧，小富豪。”
　　“别笑！”钟戎脸有些热，“我知道你肯定不缺钱，算了你还是笑吧。”
　　“你来的这段时间，没认识什么人吗？就这么走了。”
　　“他们应该不会在乎我，”钟戎想起刘老板和王哥，“但其实有点可惜。”
　　“怎么没人在乎你？我妈肯定要老提起你了。”
　　钟戎心里一揪：“那你让阿姨别想了。”
　　“我跟你们不是一类人，”他落寞地看向窗外的夜景，“就算我继续在Ｈ城，我们也会在某一天回归为陌生人的。”
　　“我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钟戎攥紧拳，“有钱、稳定、温柔、有光明人生和未来的人。”
　　“你没有未来吗？”
　　“没有。”钟戎笃定地回答。
　　“为什么？”遇到红灯，车停下来，钱水崇认真地看过来，“你怎么会没有未来？”
　　“因为我就是没有未来的人，”钟戎胡乱指着红灯，“你看着点它，它马上就变绿的。”
　　钱水崇沉默许久，在车再次启动后才开口：“你有未来，只是你自己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