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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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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外衣在刺眼的灯光下透出里面穿着的红色衣物,从走廊另一端看过去总有股午夜凶铃的感觉。
来人慢慢的走进,修长的手指按住电梯内的数字按钮,没有丝毫犹豫,最后一个数字亮起红色的光,然后电梯缓缓来到了最后一层。
如果说钟三九最不愿意来的地方,排名第一的绝对是西陵市第一医院的负二楼。
——太平间
原因无他,这里的鬼有些……过于聒噪。
比如现在。
钟三九不忍直视眼前的画面。
大妈你已经死了好吗?
广场舞是个什么东西让你念念不忘……
钟三九有些无奈的把黑边眼镜框往上扶了扶。殷红的嘴唇紧绷,细腻光滑的脸庞略显苍白,跨入太平间后引起的温差让眼镜片迅速浮起一层白雾,当然很快又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在上面。
他摘下眼镜放进口袋,琥珀色的瞳孔很亮,看着虚空四处游走的影子,他掩下心底的不耐,手上的笔不停的在纸上写字。
“钟医生!我等了你好久了,今天轮到你值班了吗?不是明天才到你吗?你看我今天跳的舞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很好看。”钟三九由心的说道,希望她能跳过这个话题。
“我练了好几天了,等见着我那个老头子。”大妈捂住嘴偷笑,“我让他跟你跳一个,他跳的比我好多了!”
→不,不用了,他其实也不想看,真的。
“钟医生你今天是看起拿个妹仔偶,我看你盯了别个好久了偶。”
“……她是我的病人,正常检查。”
“钟医生你喜欢那样的女人吗?我去看看长什么样子。”
“……”
“什么?钟医生你有喜欢的人了啊!长什么样,是我上次看到的女大学生吗?”
“……”
“钟医生你要结婚了吗?什么时候办酒席我们能去不?”
“……”
待钟三九记录尸体信息完毕,他合上了文件夹。
老实说,他为什么要和谭巍换班提前来。
“安静点。”钟三九淡淡的说道,再不阻止估计会听到更多。习惯性的想撑一下眼镜框却摸了个空,顺势把手插进医师服口袋,钟三九抬起黑瞳,停下手里的东西。
一瞬间太平间安静下来,众鬼面面相觑。
“这几天没出什么事情么?”
钟三九看着人格外好相处,但一严肃起来就让人挡不住。
鬼也挡不住。
一骨子发麻。
“没事儿!这里安静的很,什么事情都没有。”大妈一边说道,右手的兰花指标准的翘在身后,微微颤抖。
“对啊钟医生,还能有什么事情嘛,我们不打扰你,你快工作吧。”
钟三九扶额,随后朝它们点了点头,埋头做自己的事。
。
钟三九,今年二十六,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多,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奇人。
比如看着温和近人好相处,和他一起共事的人才清楚他这个人是真的……好相处。
但就是让人放松不下来。
再比如就有这样的人,明明长相出众可以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偏偏他就有这样的本事,把自己的存在感降的特别低。
低到大家一起聚会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就是会下意识把他忽略。
以上的所有,钟三九全部符合。
钟三九密封好档案袋,他的身后躺着三具尸体。白色纯洁的布遮盖住死去的身躯,露出一个人形轮廓,钟三九上前掀开了最后一张白布。
太平间的温度极低,为了尸体保存良好不至于因为外界原因腐烂,温度常年保持在-8℃。
而今天送来的三具尸体,都死于惊惧过度。
死前最后的表情扭曲到了极点。
估计看了不该看的人东西。
他们都是,职业盗墓贼。
“不能看不能碰的东西,就不怕长了针眼断只手么?啧啧,心真大。”钟三九半是嘲讽半是感慨轻声道,其中的凉意让一边偷偷摸摸注意他动静的鬼透心凉。
不好,钟医生生气了!
众鬼这下子真的安分下来,对于它们而言,它们眼中的“钟医生”是个很好的人,就像是一个平时很温和的人,就因为他太好了,以至于生气起来就会让人觉得很可怕。
刚死的灵魂正是处于飘忽不定迷茫的状态,它们还有着作为人的记忆,对自己的身体排斥,而随着时间越久,记忆也越稀薄,从有到无只是一段时间。
它们所有鬼不全是在这个医院死去,但都是由“钟医生”带来这里给它们一个暂居的地方。
所以它们很感激“钟医生”。
钟医生说再等几天,它们就可以去投胎,下辈子重新做人了。
当然,是不是做人还不一定。
众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打扰到钟三九,他也自是默默的在一旁做自己的,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
能安静的最好,太闹了他脾气就不怎么好了。
钟三九躺在值班室的躺椅上,耳洞里各放了个黑色软塞来阻绝声音。
不论是人言鬼语。
鬼语,生者死后为鬼,说的话看似与生前并无二致,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听懂。
曾有后天的鬼语者可听懂鬼所言之语,巫医一族,在神农氏未尝百草时,他们凭借自身传承,将鬼语用灵力记录成册,以供后人参考。
以前巫医还是一家,但自巫医分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后,这道鬼语传承也逐渐残缺。
这是玄学道法的一大遗憾。
毕竟多一门语言多一份底气,跟鬼打交道,语言不通怎么行?
所以后世衍生一套法门来研究巫医一族的鬼语传承,比起一无所获好些他们能做到要道符来将鬼语翻译一通。
而钟三九他不同于普通人只能听见20Hz--20kHz频率的音调,他生来便可听见鬼的声音。
这也是他易怒的原因之一。
明明是玄学中人最艳羡的能力,钟三九万般嫌弃,若不是各方面钟三九达到他们企及不了的高度,各个玄学道法家族的不少人恨不得把这个能力抢过来挪为己用!
而这让钟三九二十六年来对安静的要求简直达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步。
称为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也不过。
值班室安静到了极致,白晃晃的灯管挂在房间最中央的上方,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在这里流动。
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叮铃声,同时屏幕一亮。
钟三九悠悠睁开眼,往手机的方向相反的侧头。
叮铃~
手机继续在一边响,连带着桌子轻微的震动。
指尖发出一道暗光,钟三九这次侧了侧身,背对着桌子的方向。
他的工作做完了。
下班时间。
手机另一头的人焦急的快要哭出来。嘴不停的砸吧吞咽口水。
大哥!大兄弟!老大!快接电话啊人命啊!
有护士从医院急救室四楼狂奔,电梯一秒一秒滑动的数字变的格外的慢,揉手跺脚,终于,电梯停在了负二楼。
手机闹的厉害,钟三九不得不拿起手机,手机的屏幕的亮度永远调到最大,打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同事发来的信息。
—钟老大钟老大,我知道你还没有走,快上四楼来救命啊!救我啊老大!
—老大你快上来!这里有个刚来患者情况特殊。
—老大你别不是在睡觉吧!
一眼把信息看完,钟三九把手机翻下。
“下班时间还有额外工作,工资就不能高一点么?啧。”
压榨。
“钟医生!”碰的一声门被推开,护士一口气喘不过,“钟医生您看了张医生的信息了吗?现在医院技术最好的就只有您了,麻烦你了!”女护士一边焦急的说道,一边把门开的大些,生怕眼前的男人不为所动。
钟三九微不可查的蹙眉,他闻到了血的味道。
“让开。”
女护士踉跄的退在一边,在钟三九后面跟上,临走把门带上再一回头,还没跑上几步,她就只能看见钟三九进了电梯然后关上了门。
没有要和她一起的意思。
女护士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停下来抬起左右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然后一瞬间脸变的惨白。
“钟医生……”女护士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然后红了眼眶。
钟医生刚才是不是讨厌她。
女护士后悔自己的鲁莽,这个医院的所有工作人员,哪个不知道钟三九最讨厌在他休息时间打扰他,特别是在非工作场合身上带有血腥味。
以往遇到紧急情况都是由唐护士来通知钟医生。
而今天唐护士请了假。
.
钟三九在这个医院是个特别的存在,都知道他的医学技术好,人也好,但是工资却是同职称资格医生里最低的。
护士一般在私底下讨论,钟医生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不然以钟医生的水平,随便跳槽哪个医院,待遇肯定很高。
当然,他们最好奇的是,钟三九从来没有提过辞职。
对钟三九这个人,他们从来没把他当做一名普通的医生,能在四面八方压迫中活的像钟医生这样的,他们也就只见过他一个人。
而钟三九下的决定,院长从未有过反对。
甚至有护士说他曾看到院长对钟三九低三下四的求他留下来。
虽说口口相传事情总会变质,但这也从侧面说明钟三九真的是个迷。
换作任何一个人,早就跳槽走了不是么?钟医生为什么还在这里死磕着那点儿工资。
有人八卦钟医生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重病不治死在了这家医院,而钟医生对恋人曾经在这里遭受病痛折磨却还没痊愈感到悲痛欲绝,所以誓死不辞,愿在这里坚守到底!
一码归一码,八卦的事只能当作玩笑听过去,你要是敢当着钟三九的面说这回事。
“钟医生”的各类死忠粉,尤其是他的病人,第一个来唾沫烟子淹死你。
“啊啊啊啊啊!老大!你快来,患者血压持续上升,已经打了降压素,送来的时候意识已经不清,身上的血流止住了,但是……”张洲看到了人压抑的心没了刚才的沉重,他扯开带有零星血迹的口罩,然后小跑到钟三九身后,说道一半突然顿住一下,似是不忍心。
钟三九换好了无菌服作好准备,一边拉扯着手套,听见张洲吞吞吐吐的眼神一厉。
接受到了来自自己老大的信号,张洲继续道。
“患者今年18岁,女性,在家、被人挖掉了整副生殖器官,家人发现后立刻打了急救电话然后报警,现在家属和几名警察还在一旁等着、”
“好了,就说到这里,我要的是病人的情况,而不是她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懂?我不是警察。”
钟三九很快又戴上口罩,他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一丝情绪,话说的也同样冰冷。
张洲紧跟在钟三九身后进了急诊室,大门迅速关上,门的上方急救中三个字的牌灯重新亮起来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