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云闲不系舟

3、第二章

　　青石铺就的小径花木相映，两边珍惜名贵的品种随处可见。
　　叶悠宁往前小迈了一步，又微微侧过身，看着身后那座掩映在苍翠中的摘星楼，心中算好方位距离，再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小径上踏出了七步。
　　感觉到脚下青石板砖略微下沉，叶悠宁不慌不忙、习以为常地走到身边一座石灯前拍了拍暗藏的机关。

　　摘星楼前，叶霜和叶霖刚对下人交代完运酒回山的事，就见到身前的迷踪幻阵已被关闭。一眼望去，虽还是那条青石小径，但两侧的花草树木已全然没有刚才的繁乱遮眼，变得井井有条、赏心悦目。

　　“公主，”俩人追上小径中的叶悠宁，“都安排好了。”

　　这两名从小跟随叶悠宁的贴身侍女中，叶霜比较心直口快、藏不住心事：“公主您之前不是说，魏院长走错了几步，应该会是他们三人中最好拿下的么？怎么到最后反而是他坚持最久呀？”
　　印象中她还没见她家主子跟谁下棋会那么“胶着”……

　　“无意义的坚持而已，另两位院长见势不可为早早就放弃了，而老魏……太舍不得他那份酒了。”叶悠宁说着，露出个无奈的样子，“不放下水，估计还能再下个几天，我可不想因此背上骂名。”
　　想到魏子期磨磨蹭蹭两天走一步的纠结样子，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这一次的“报复”看来是达到目的了。

　　正说笑间，脚下青石小径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尽头，看到叶悠宁三人从林子中走出，一名身穿暗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赶忙迎了上去。
　　“见过公主。”

　　叶悠宁认出来人，微有些惊讶，之前就见他苦苦徘徊在林子外了，没想到这会儿还未离去。看来是个尽职尽责之人，可惜被摘星楼外不讲理的迷踪幻阵挡住，见不到几位院长。这迷踪幻阵嘛，不用想也知道是魏子期开启的，赌棋那么关键的“大事”，他才不愿意被不相关之人整天打扰。

　　“总算没误大事，韩文喻谢过公主恩德！”对着叶悠宁行了一通大礼，韩教习诚心实意地道，他知道三位院长躲在摘星楼里拿御赐贡酒赌棋的事，原也不太在意，没想到今年这一赌直接就赌到了开院招生这天……

　　作为皇家书院，大夏书院虽不归六部管辖，但它的地位不言而喻。
　　别看院长之位无品无级，分量可一点不亚于朝中那些一二品重臣。想想每年有多少书院学子从落霞山走向朝堂，就算只有一成人会念恩师旧情，那也是相当了不得的人脉了。
　　历来非德高望重之人不可担任院长一职。
　　不是谁都像魏子期那般没有私心，也不是谁都像他那般对院长一职混不在意，盯着这位置的人可一点都不少呢。

　　山中夜路不好走，青崖观距书院也不算近，能来那么早，想必公主寅时刚到就已动身下山了。留心到公主的斗篷都被晨露打湿，韩文喻心中更是感激万分。

　　“公主您今天还是去藏书楼么？”
　　叶悠宁微微颔首：“今天书院事多，韩教习不用对本宫客气，忙你的去吧。”
　　确实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安排，看到摘星楼这边恢复原样，韩文喻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匆匆向公主行了一礼告退，赶紧往其他方向去了。

　　“这位韩教习挺尽责的。”书院招生再怎么忙也不需要她费心，棋下完后她就是大闲人一个，叶悠宁乐得一边跟侍女聊天一边往藏书楼走。
　　书院里的女学生女教习虽然也不少，但她还是尽量挑一些僻静地方走，不想给自己带来太多麻烦。
　　别看她挂着个公主名号，其实过的是既俭朴又低调的日子。

　　书院很大，落霞山山脚风景极佳的几处都被圈进去了，好在藏书楼离得不算远。

　　从来不走正门的叶悠宁绕到后面，轻车熟路地从小门上到三楼。
　　藏书楼一共也就三层，一二楼摆放的书籍几乎已经囊括所有，不管是寻常典籍还是一些珍稀孤本的手抄版，只要想找一般都不会失望，这也是全天下最大最全的藏书楼。
　　而三楼从来都不对学生开放，这一层存放的更多是名贵真迹、古籍等需要妥善保管的，没有院长批准，外人根本进不了。

　　这书院三楼的布局也跟一二楼不同，不再设用来给学子读书的大堂，而是在外围光线最足的南侧建了几间雅致又安静的单间，平时会到三楼借阅古籍的人极少，几间足够了。

　　风景最好的一处单间是魏子期专门留给叶悠宁的，她来书院基本也只呆在这里。推门而入后，叶霖把窗打开，外面一眼望去便是波光粼粼的深蓝色湖水，以及依湖而建的几处亭台廊轩。
　　此时天色尚早，看不到学子们在湖边吟诗作画、高谈阔论，只有零星几只水鸟从水面划过，倒也清静怡人。

　　书案旁还留着叶悠宁未抄录完的前朝竹简，有些散乱地堆在匣子里。这都是从同一处古墓出土的文献，可惜年代颇久，结绳大多腐朽断裂，导致顺序难辨。

　　一般这种棘手问题魏子期都会躲得远远的，反正叶悠宁能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他乐得做一个甩手院长。

　　“公主，韩教习差人送来些炭火，什么意思啊？”
　　叶霜一手捧着公主要用的几册书籍，一手拎着一篓上好的兽型木炭迈进小间，脸上还挂着一丝不解。
　　自家公主自小体弱多病她是知道的，可现在都阳春三月了，用不着暖炉了吧？

　　书案前的叶悠宁还在看着手里一枚竹简，头也没抬：“给我们烘干斗篷的，挺好，留下吧。”
　　“哦，”叶霜把手里的书籍放在书案上，继续问，“那我去找个暖炉来？”

　　一旁正研墨的叶霖停了下来，道：“我来吧，霜儿你来给公主磨墨。”
　　“去茶室那边吧，这儿竹简多，不宜把暖炉带进来。”叶悠宁不忘叮嘱了一句。
　　“晓得的。”叶霖笑着应道，起身把三人挂在门边的斗篷都摘下出了小间。

　　叶悠宁又继续沉浸在书籍中，偶尔提笔抄抄写写，直到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上好的雨前龙井，”魏子期捧着厚厚一堆卷子进门，手指还不忘勾着茶具，“宁丫头辛苦了啊。”
　　说罢不等叶悠宁招呼，他便把卷子往书案边一堆，气喘吁吁自顾自地找了个垫子坐下，惹得一边的叶霜一脸嫌弃。
　　魏子期吹了吹胡子，正想捉弄一番叶悠宁的小侍女，那边叶悠宁已经笑着打趣道：“魏院长您是终于想起还有一堆竹简要整理了？”

　　“咳咳……”魏子期难得的老脸一红，随即一脸谄媚之意地赔笑道，“这不是来帮你了嘛。”
　　叶悠宁斜了他一眼，揭破道：“难道不是躲来这避难的？”

　　整个书院谁不知道魏院长最烦官场应酬，魏子期在能找到借口的情况下，溜得比谁都快。
　　“不就招生这点小事嘛，老易老陈他们两个足够应付过来了，我一个碍事的糟老头子就别去添乱了。”魏子期一脸沾沾自喜，显然心情极好。

　　“不说这些了，宁丫头快看我带来的这些，都是今年报名考生乡试时候的卷子。”
　　皇家书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报考的学子起码得过了乡试才有资格复试，还得在规定年龄之内，魏子期见叶悠宁还恋恋不舍手中的竹简，又接着道：“先别管那些老古董了，又没人催，啥时候整理不行。”

　　也是这个道理，看书对叶悠宁来说无非就是打发时间用的，她一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公主也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求自己与自己身边的人能无灾无痛、安稳渡过余生就好。把竹简放到一边，随手拣起最上面一册卷子，说了句：“要我帮你看什么啊？”

　　“当然是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什么千年、百年才一现的惊世之才啊。”魏子期故作夸张地道。
　　“惊世之才……你在说我师兄那种么？”叶悠宁随口接了句，目光开始落到书案摊开的卷子之上。

　　“……”
　　魏子期嘴角一阵不自然地抽了抽，尴尬笑容还挂在脸上，被提及的那个人仿佛存在禁忌一样，让他想接话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空气都变得有几分窒息。

　　拿小眼神偷偷打量了一番公主，见叶悠宁神色如常，似乎刚才只是无心提及，老魏才在心里猛地松了口气，暗中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耳光，让你说话不过脑子，尽没事找事！

　　正反省着呢，那边叶悠宁忽然把正看着的卷子递了过来，神情略显无奈。
　　魏子期愕然了一下，伸手接过后才发现这卷子上答的内容简直狗屁不通，难怪叶悠宁看不下去。
　　大夏的科举不仅看重文采，时政、策论等也是重中之重，手上这卷子答成这样居然也能过考？赶忙低头翻找了下登记名册，魏子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吏部那谁的儿子啊。

　　干笑了几声，魏子期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往年这些走后门的卷子都会被陈老儿挑出来扔茅房里废物利用，今年他不是没来得及管嘛，我也就忘了还有这事。”
　　叶悠宁笑了笑不答话，回了他一个已经习惯了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办事有多不靠谱我们都是知道的，没事，别往心里去。

　　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叶悠宁的心情，正准备接着看下一个，不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