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女》星河在底

7、第 7 章

　　最先发现张旭身体起了变化的，是神经一直紧紧绷着的阿李。

　　中午不过是胃口不好，吃得少了点。下半晌，就蔫蔫地发起了低烧。

　　该来的还是来了。

　　阿李把手从儿子的额头上移开时，心里居然荒诞地升起一股大石落地的感受。

　　青桃儿被送进了老两口住的东屋里，张旭留在西屋由张大牛夫妻俩照顾。

　　张大牛在西屋的外头砌了一口小灶，张旭要喝的汤药还有他们三口要吃的饭食就暂时跟老两口和青桃儿分开了。

　　阿李婆婆背着人在屋里偷哭，眼泪干后，她开始清洗更换青桃儿身上的衣裳。张老头儿沿着院子中间和东屋的周围洒了一道石灰粉，又往屋里蒸了醋，听人说，熏醋能防疫。

　　青桃儿被完完全全地跟哥哥隔离了开来。

　　几个大人心底都有一层隐晦的、不敢揭露的心思——两个孩子，哪怕能保住一个呢！

　　至于阿李，她从第一天听到那妇人的哭声时，就在想：真有这么一天，她怎么办？

　　两个孩子，少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锥心之痛。如果都留不住，那就让她也跟着去吧。

　　本来就不大的小院儿，硬生生被隔成了两半儿。青桃儿被拘在屋子里，连门都不许出去。小院儿里静悄悄地让人心里发毛，青桃儿磨蹭着挨到抿着旱烟嘴的张老头儿跟前，细声问他：“爷，我哥呢？”

　　旱烟嘴已经抿不出烟味儿了，只会让人嘴巴发干。张老头儿手里的旱烟袋放到了地上，他把小孙女拢到了跟前搁到了他的腿上，没有说话。

　　青桃儿没有再问，只是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眼圈儿慢慢红了。

　　官府召集了郎中针对这场疫病开方坐诊，张旭喝下了那些汤药，却没有立即见好。

　　低烧总是反反复复的，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阿李和张大牛日夜看顾着生病的儿子，不过几天，就瘦得脱了相，尤其是阿李，脸颊上的骨头突出，皮肤黯淡无光，只有一双眼睛被衬地亮得吓人。

　　药方子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次，听说已经有染了疫的小孩儿被治好活下来的，但也有很多是像张旭这样，反反复复地不见好。

　　年前挣下的铜板早就用尽了，家里头除了那一点不能动的粮食外，能换钱的都让张大牛带了出去，折价换取一点药材。

　　姜丫儿坐着驴车回到小青庄时，家家闭户，整个村子都飘着一股苦涩的药汤子味儿，每隔两三户，就能看见有一家门檐底下上系着白布条和麻绳。

　　姜丫儿头上包着一块能盖住脸的布巾，看着这样的景象，倒是不那么惊讶。她一路走过来，这样的惨景见多了。

　　她跟她男人年后出来倒卖山货，她半路上就听说了潞州府爆发了针对小儿的疫病，她跟阿李情同姐妹，放不下心，当时就要拐道过来看看。

　　但是她男人不放心，死活拖着，直到听说疫病被控制住了，才勉强同意了她到小青庄去。

　　“阿李！”

　　门框两侧对联上的红色还没有褪去，门檐下边什么也没有挂，姜丫儿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这才叫着阿李的名字抬起手重重拍了几下门板。

　　阿李初初听见有人拍打大门并叫自己的名字时，有些回不过神。家里头连续几日都是静默一片，连青桃儿都没有发出过大点的声响。

　　待再听，发现那声音好像是姜丫儿的时，阿李立刻站了起来。

　　她快步朝着大门走去，心里头，除了不敢置信、激动，还有一股子见到了娘家人才会生出的委屈。

　　“姜丫儿！”

　　阿李拉开大门，看清门外站的确实是姜丫儿时，只觉得一股子酸楚冲到鼻头，哽咽地叫出一声姜丫儿名字，喉咙就跟被糊住一样，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她这段时间照看着张旭，日日夜夜不敢合眼，生怕一错眼儿子就没了。

　　那疫病没得治时，她心里奔着最坏的打算去，心情反倒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后来这疫病有了治好的先例，她心里生出了希望，就盼着自己的孩子也能治好。可是偏偏张旭喝了汤药，病情却是反反复复的，多少天了也没见好。有那一点希望在上头吊着，她心里哪还能如一潭死水般不起波澜？她心里有一百个担忧恐惧，这会儿见了姜丫儿，这些忧惧仿佛一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
　　拥着低声抽泣的阿李，姜丫儿也红了眼。

　　院里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动静，张大牛出来帮着姜丫儿把驴车上带着的东西拎了下来。

　　阿李婆婆和张老头儿站在东屋的门口，远远跟姜丫儿打了招呼，算是见过面。青桃儿现在还是被严严地跟张旭隔开着，老两口照顾着小孙女，不敢冒一点险。

　　“小旭他染病了，还没见好。青桃儿跟着我娘住，我爹娘现在连屋子都轻易不出，就怕带回去病气传给青桃儿。”阿李在旁边解释，一句话说不完整就又忍不住捂着嘴哭泣。

　　姜丫儿一听张旭也染了病，顿时也生出担忧，脚下快走两步让阿李带着她到屋里查看。

　　院子里的动静不小，青桃儿趴在挨着炕的窗子跟前，觑着眼睛从一道细细的木头缝里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起先看见娘擦着眼泪，拉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女人进了西屋。过了一会儿，爹也出现了，刚刚大门的门轴响了几声，应该是从院子外头进来的。他肩上扛着一个麻袋，后面还跟了一个挽着包袱的女人。

　　后头进来的那个女人看着比前头的那一个要老，小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布条，绷得紧紧的。

　　再后来还有什么，她就不知道了。因为木头缝太窄，她只能看见一点点地方。

　　张旭喝了药，这会儿正在熟睡。

　　姜丫儿悄声走进屋里，在炕边上坐定了，细细瞧了一遍张旭的面容，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温度现在算正常。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拨动右手指尖把张旭额前的碎发拢到了脑后。

　　“这孩子，受罪了。”

　　站在她旁边的阿李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哽咽。

　　姜丫儿回头问她：“病了多久了？那些药汤子喝完一点用没起？”

　　阿李抬手擦掉又忍不住流出的眼泪，带着鼻音回答她：“快半个月了，那喝下去的药，换好几回了，都没见好。”

　　“现在是没好，但是也没加重不是？我从南边过来，一路见了好几个治好了的，小旭只是好得慢些。我这回来，带了不少药材，都是亳州一个老药店出来的，药性只有好没有差的，兴许配着方子再吃两回，小旭就好起来了。”姜丫儿安慰她。

　　阿李眼里的泪珠子一有了缺口，就跟收不住一样，这会儿听到姜丫儿说来时还带了药材，心里涌出无数感激感动，眼泪水儿就更多了。

　　姜丫儿怕她哭泣的声音惊扰到床上躺着的张旭，起身拉住她的胳膊拽到了外间。

　　“你这眼泪就没个完了！”姜丫儿朝着阿李无奈地说。

　　阿李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出一丝笑，说：“你要是不来，我能一直憋着。你来了，我就憋不住了。”

　　姜丫儿是跟着一个运药材的商队来的，随行的还有一个粗使的婆子。那商队里坐镇的是一个老大夫，姜丫儿第一天就听说他本领非凡。

　　她留心观察下，发现整个商队行止都听他的不说，每天冲着老大夫求医问药的就没有断过。这一路走走停停地，老大夫还真治好过几个得病的小儿。

　　既有这番遭遇，自然不能错过。姜丫儿硬是厚着脸皮从老大夫那里讨了几个针对这场时疫的方子，还从商队里磨了不少好药材。

　　眼下，那些药材就都在张大牛扛进来的麻袋里。

　　“药方子在我那个包袱里，妹夫你带着方子去请村里的郎中过来，让他斟酌用哪一个能跟小旭的病症对症。我们自己有药材，方子定下来我们就自己配药。”

　　眼下阿李家里是这么个情形，就不必再说些寒暄客套的话来浪费时间了。姜丫儿看过张旭，就叫住了张大牛，商量眼下的首要事。

　　张大牛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青桃儿还趴在窗户边上，等了好久，才有张大牛又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很快，西屋的门帘子又撩起来，他出现又走了。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发酸。

　　阿李婆婆坐在她身后，看到她抬起小手去揉眼睛，歪着身子把头伸去了她跟前查看。

　　“进灰了么？”奶奶问。

　　青桃儿两只小手还在揉着眼睛，小脑袋左右摆动摇了摇头。

　　阿李婆婆不放心，轻轻扯开她的两只胳膊查看。

　　“不是进灰了，难受。”青桃儿解释。

　　她说着，又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感觉有水浸润了眼球，才好受了些。

　　“奶，谁来咱家了？”青桃儿问。

　　姜丫儿上次回来时，青桃儿还在阿李肚子里，这还是她生下来后第一次见到姜丫儿。

　　“你姨，还给你做过两身儿衣裳哩。”

　　衣裳都是托人送过来的，青桃儿没见过姜丫儿，就是以前听阿李说过这会儿也没有印象了。

　　阿李婆婆手肘支撑在炕上，斜着上半身给小孙女把身上的小褂子拉整齐。她叮嘱青桃儿：“以后见了面要喊人，记得叫她姨。”

---

作者有话要说：　　原第9章与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