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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甘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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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铭站在热烘烘的地铁车厢里,把中午和表哥在吃饭时的对话在脑中全部又过了一遍。他几次说起自己想多了解一下现在公司的业务,表哥都没痛快答应,只说他基础知识都还不牢固,告诉了他几个关键词,让他先把有关的概念都搞搞清楚,最好是能回家翻翻教材。
他认为表哥的搪塞手段可不算高明,甚至到了拙劣的程度。他天天在公司里泡着,很清楚这些人是怎么达成业务的,平时在公司看看新闻开开会,晚上去跟客户、合作方酒局上打关系,酒喝到位关系就到位了,关系到位业务就到位。反正业务模式都是现成的模版,忙时自己也帮忙核过材料,有什么难的?
但现在这个阶段,他还是要依靠表哥,表哥说什么,那他就先去做什么,看书,好办,自己把教材买到公司,全堆到案头。还要做什么?联系吴甘棠,联系他倒也不难,这白吃白玩的机会,喊谁谁不来。
喔,吴甘棠。嘉铭反应过来,表哥大概是想把小吴介绍给帮自己装修的朋友,还是表哥会算账,答谢自己的朋友的方式就是给介绍个男朋友,然后大家一起去不用自己花钱的地方玩。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成本。
赵野墨在自己的新家已经住了快一个礼拜,第一天晚上他躺在整张床的中间,发现臂展不足以碰到两侧的床边,各有半个手掌的距离,参考自己的臂展,那么这确实是一张宽2米的巨床。自己并不是一个巨人,睡巨床还是有些空旷,他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四肢像四枚钟摆一样荡来荡去,体会了一把无边无际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海洋球,又想起泳池,它们和这张巨床一样,都有能力让身处其中的人体会到无处着力的孤单。但赵野墨是没有理由孤单的,他生于斯长于斯,亲戚和朋友分开算也都有三位数,不缺爱也不缺钱,一切都在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
自己目前唯一的求不得,是一个人,才大半个月没有见面,就已经牵肠挂肚的人。想到这个人,这个屋子,这张床就更空旷了,赵野墨侧身蜷成一只熟虾,把半条手臂悬空放在床沿,罕见地失眠了一阵。
剩下的几天他就没有了照顾自己小心思的时间,代驾每天把他送回家时都是午夜过后,他家里没有别人能到停车场来接,所以每次代驾都要把他送进屋里,看他走进黑洞洞的大屋,自己开灯,结账。
如果第二天的早上赵野墨运气好的话,那他的手机就还有电,可以听到闹钟,如果运气不好,那就不一定是几点了,无论几点,卧室里都是黑暗的。屋内黑暗倒不是因为窗户朝向右问题,而是窗帘的遮光能力卓越,即使是大早上也一点光都不漏。
元旦假期第一天,闹钟响了第一声,赵野墨从床上爬了起来,游魂一样走到窗边把窗帘扯开,刺眼的太阳顷刻涌入,他挤着眼睛一大早就开始接受强光拷问。
他站在木地板上的有光照到的地方,低头避开光,盯着地面把自己的十个脚趾头挨个舒展了一遍,放假没什么好的,他放假了,客户也放假,大家都没工作要做,只能用玩来打发时间。但现在他并没有多少玩乐的心,因为伊陆前天晚上发来“出工”,到现在还没有下文。
小演员这阵子在线考勤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按他发“出工收工”的时间算,这一周多已经有两次连续工作超过24小时了,前天白天似乎是休息了,可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已经连轴转了30个小时了。他希望伊陆是忘了回自己,而不是真的连续工作了这么久。
每天抽一点时间想一想伊陆,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也可以是说一个小型的仪式。他睡前摒空了脑袋只想他,痛痛快快地想个五分钟,这一天才算有个句号。伊陆是一个没有神龛的小小神佛,离自己远,但能保佑自己每天不再失眠。
今年还是没下雪,北京没下,伊陆工作的地方也没下,小演员又要工作,又看不到雪,饭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他还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晚饭至少都是能按时吃,和自己一起。出了门怎么就要受这种苦呢?赵野墨不太把自己的辛苦放在心上,他的辛苦再怎么说也是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辛苦,但伊陆细胳膊细腿的,不应当遭遇风吹日晒的辛苦,不,不管何种形式的辛苦,他都不应当受。
现在小演员还在工作,自己倒要出去玩了,这个状况就更加不应当,赵野墨内心甚至有了一点罪恶感。为了抵消这点罪恶感,他天天把要送伊陆的礼物放在车里,小演员回北京时一定特别累了,自己要去机场接一下,路上就要把礼物给他,让他高兴一下。
玩还是要去玩的,元旦回来之后公司里的高层斗法也该有个阶段性的成果,若是钱总指望不上,那自己还是得瞅准时机去找老板谈一谈,这些半老头子最擅长打拉扯战,一战就得到过年,现在再不轻松几天,今年就没机会了。
上午去接嘉铭和他的同学,再接江颜,早上出发的话,午后就可以到崇礼,崇礼有雪场,即使是人造的,那也是能看到雪了。
今年元旦假期第一天是31号,赵野墨本想辛苦一下30 号下班后就出发,即使到得晚了,也可以好好睡觉,第二天想几点起床去滑雪都可以。但这一天是江颜公司的行业年会,他和金小玉都要一直忙到晚上,所以大家约好31号早上才出发。
嘉铭家在四环外的一个年龄不小的小区,到小区门口时,赵野墨一眼看到了表弟和他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孩,腿边靠着一个长长的大包。
平时在公司,整天在眼前晃悠的年轻男孩就嘉铭一个,其他男性大多日渐泛油的中年人,在他们前面,赵野墨觉得自己还能和嘉铭被归属为一类,但今天两个真正的年轻人站在一起,就衬托出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们有朝气,有力量,呼吸间的热气都能融化冰雪。
嘉铭嫌冷,表哥的车刚在路边停稳,他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径自上了车,看自己表哥下车要帮吴甘棠开后备箱,他又跟了下来,手揣在兜里跟表哥介绍:“表哥,这是我大学同学,吴甘棠。小吴,这是我哥。”
赵野墨一边打开后备箱一边观察着大包的形状:“这是你自己带的雪具吗?”
“是,我听嘉铭说这一趟是要滑雪的,我想这个我还会一点,不至于给哥哥们添麻烦,要是哪个哥哥不会,我也可以教一教。”小吴自己把雪具包放到后备箱里,没让赵野墨帮忙。赵野墨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觉得他长得是不错,一张轮廓深的长脸,眉骨颧骨都高,单眼皮,但没什么精明气质,放完雪具包后冲自己笑了一笑,露出一口傻乎乎的白牙。
上车后小吴从自己随身的双肩包里套出了几瓶饮用水,还有几块独立包装的三明治,要分给大家吃,赵野墨接过水喝了一口,凉的,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也是凉的。他把三明治放到一边没说什么,准备等回温了再吃,嘉铭倒是开始挑剔:“这太凉了,大冬天没法吃啊。”
“我买完怕迟到,忘了在便利店加热啦。”小吴自己揭掉三明治的纸皮打口吃起来,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人家比你强,还知道给大家买点吃的,你出来玩,就带着一张嘴啊?”赵野墨觉得嘉铭在这个小吴面前比平时不客气很多,又看出小吴好像是有点傻气,上学时可能还真老被他们欺负。
嘉铭没再说话,把几块三明治一字摆开放到前挡风玻璃的下面,这里阳光大,回温能快一点。
赵野墨刚接到嘉铭和小吴就开始给江颜打电话让他准备出门,又在他家楼下三催四请之后才见到江颜拨着头发在小区门口出现,赵野墨一看他就乐了,这次是去崇礼的度假酒店,度假为辅滑雪为主,不管穿得多么体面,到雪场都需要换成雪服,这一趟出门也没什么漂亮姑娘,自己不必顾及什么形象,穿了搬家时翻出来的旧羽绒服。但江颜不同,赵野墨觉得他穿羽绒服可能会中毒,所以不管怎样都要穿羊毛大衣,穿成个个长身玉立的样子。大衣不系扣,蓝灰色的下摆在风里一甩一甩,露出两条长腿,再往下一看,脚踝照例露出来一小圈。
江颜此前跟李鸣夏开玩笑时说想跟在学大学生谈恋爱,没想到赵野墨还真邀请到了一位刚毕业的人类男性,所以他今天花了不少时间整理自己的头发,发型的目标是漫不经心的帅气感,实现的成果是瞎抓两把没什么区别。
看到赵野墨的车之后,他一手裹起大衣,另一只胳膊拉开副驾驶的门,看到一个吓一跳的年轻人,他坐赵野墨的车从来都是副驾,此前又从来没见过嘉铭本人,还以为是自己上错了车,再一抬头看到了赵野墨,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周嘉铭,赵野墨的贴心表弟。
身边的车门被打开之后,冷风就呼啦啦地往车内灌,同时被吹进来的,还有江颜的香水味。周嘉铭被车外的风一吹,扭头看到了江颜,他和这个冷冰冰香喷喷的男人对视一眼,立刻扭身去看自己的表哥,这个肯定就是表哥的朋友了,但朋友没有直接权力让自己自动让出座位,他认为自己才是副驾驶的第一候选人。
“这是我朋友江颜。嘉铭,你去后面陪陪你同学吧,让你江哥坐前面,我们俩还又别的事要说。”在表弟和江颜之间,赵野墨的选择很容易。
江颜一听后面还有人,伸头往后面看了一眼,看清小吴长相后他就把副驾驶的门给关上了。片刻之后把车厢后门拉开,边迈步上车边说:“没事,我坐后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