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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便宜爸爸被开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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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湾物流位于北城城郊,是一座规模很大的进出口物流集散中心,花山就在这里干活,是个门口趴活的零工,没单位,没待遇,没保障,每天只要有重型货车进场,就会有人在门口招呼一车要几个力工。
花山高大魁梧,十分显眼,站在一堆灰头土脸的力工当中很是醒目,因此常常被挑中,这么多年下来,不少司机工头都记住了这个沉默寡言、勤快力大的男人,多方关照之下,花山这两年的收入也还不错。
不过常年在这趴活的力工少说有七八十人,人一多,自然就会拉帮结派,这七八十人里,分成了大大小小四五个小团伙,其中最大的两个,一是以老帽为首的二十来人,还有一伙以胡子为首的十七、八人,他们惯常会人多势众的将其他零散力工挤走,独自吃下装卸货的大活,但是被安排干活的人,要被首领抽掉一部分工钱,作为“报答”。
尽管无奈,但是大多数人都为了养家糊口,选择默默的向老帽胡子等人俯首。
花山不属于任何一伙人,他不愿意给首领抽成,只靠着自己强壮的体格和不偷懒的口碑,沉默的等待老客户们的关照。
今天来的这批货,是一家大型服装工厂要向南朝鲜出口的服装鞋帽,整整八大车,需要20名力工,这活从八辆车进场时,就被老帽牢牢的盯紧了,第一时间从随车的监管人员手里拿到了活,从自己一伙人里点出20个,浩浩荡荡就把这口“肥肉”包了圆。
谁知道后面车队里冒出个弱不禁风的小眼镜,趾高气扬的对监管说这批力工里有那么几个一看就像是浑水摸鱼的,要换人,免得耽误时间。
老帽脸一沉,他点的人里面,确实有两个看着瘦弱的,但这是他家两个子侄,无论是客户还是手下干活的力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眼镜弱鸡是哪里来的?这么不开眼?
随车监管使了个眼神,这位小爷是他们厂长家的公子,今年刚毕业,来厂里实习观察的,第一次跟着出货,看什么都新鲜,在厂里指挥不了老技工,跑出来指挥这些司机倒是挺痛快,随车监管平时是大爷,面对自家太子爷自然得罪不起。
“这两个不要,看着还没我有劲,这不耽误时间吗?跟痨病鬼似的,倒我们车上怎么办?还得给他俩赔点医药费吗?”小公子扶了扶眼镜,看着一身书卷气,说话刻薄的很,“老赵你平时装卸货就这么糊弄吗?“
随车监管老赵唯唯诺诺,也不辩解,这种小太子,跟车出来一趟看看流程就完事了,回去就坐办公室了,以后也管不着他们车队的事。
老帽虽然是个粗人,但常年混迹在社会底层,一看那眼镜青年说话的态度,也大概有数了,虽然不高兴,也还是把他那俩侄子换了下来。
换上的自然是厂长公子扶着眼镜挑出来的两条壮汉,其中就有花山。
下午来的货,一直卸到晚上9点多,厂长公子早就走了,根本无心看一帮大老粗在这挥洒汗臭。
没想到的是,下工之后,老帽的两个侄子带了四五个人,把花山和另一个顶替了他俩的大勇,堵在了4号货仓,周围几个零工见势赶紧离开,怕摊上麻烦。
老帽的侄子让两人交出三成工钱,作为占用他们名额的补偿。
大勇今年19岁,膀大腰圆,刚从农村出来,愣头一个,一听他们这话,当时就急了,说话也冲,直愣愣的就动上了手,花山一句话没说上,还被迫护着大勇,被一棍子砸了脑袋,满脸是血,问讯赶来的力工老潘劝他去医院,他不去,老潘急了,抢了他的破手机打给了他儿子。
花匪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五六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满身灰尘的满脸油腻的力工,松松散散的围了一圈,地上拿件破衣服捂着后脑勺坐着的正是花山,旁边蹲着一个满脸懊悔垂头丧气的健壮少年,还有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力工正在和两个痞里痞气的矮个青年急切的说着话。
老潘:“大虎啊,你看这人都被打成这样了,好歹给个看病的钱吧......”
大虎满脸不以为然,“我看这不没事么,看什么病,抢了老子的活,想揣老子的钱走?先给我把工钱留下!”
老潘满脸忍让,“话不是这么说的,那点名干活的,是客户,怎么是抢呢,可你这把人打伤了,闹起来也不占理啊。”
旁边的二虎吊儿郎当的哼了一声,“闹?我看谁有胆子在龙湾跟老子们闹!”
“老潘,算了,别说了。”坐在地上的花山捂着脑袋,沉闷的声音响起。
老潘拧紧了眉毛,“花山!我知道你拉扯个儿子不容易,处处省钱给儿子攒学费生活费,但是你受这么重的伤,不去医院怎么能行?你别等到了我这个岁数,才发现落下治不好的病根,你这、你这不是给你儿子添更大的麻烦吗!”
花山不语,沉默的像堵小山丘,但脸上倔强的神情表明了他根本不会改主意。
大虎:“别扯没用的,老子家里老小还等我拿钱回去吃饭呢,赶紧的,把工钱交出来,要不然今天你他妈就给老子死在这!”
大虎带着的几个人里,有人露出不屑的笑,有人微微皱了眉头,但毫无疑问,没有人愿意为花山和大勇出头。
“谁是你老子?我爸爸你爷爷答应了吗?好大的脸啊,我们花家可从来不收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不肖子孙。”
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众人诧异的向货仓前门看去。
一个单薄削瘦的身影逆光走来。
大虎闻言勃然大怒,“小崽子,你说什么?”
花山万年不变的表情猛然破碎,捂着脑袋从地上踉跄爬起,“小斐?你胡说什么呢?赶紧给我回家去!”
花匪笑笑,“爸,我来接你去医院。”
老潘迎上去赶紧附和:“对对!赶紧带你爸去医院去!你爸这犟劲上来了,我们谁也说不服他。”
这小孩走到眼前,大虎才看清楚,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白净细弱的像个小姑娘,一双眼睛雪亮,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大虎眼前一亮,这孩子长的比中午卖盒饭的许小丽还他妈好看,水灵灵的让人想掐一把小脸,花山这虎背熊腰的壮汉,没想到儿子长的像朵娇花似的。
大虎一把把老潘推了个趔趄,“小丫头,来替你爸出头啊?哥哥怕伤了你这细皮嫩肉......哈哈哈哈,来,给哥哥说两句好听的,陪哥哥玩玩。”说着就向花匪伸出一只又粗又脏的大手。
“哎!大虎!你干什么?那是个孩子!”老潘急了。
花山眼里迸出怒火,抬手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力工,“大虎,你敢动我儿子一下!”那力工见花山突然站起,已经暗暗防备了,谁知道被花山这一推,像是被辆摩托车撞了一下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点懵圈。
大虎扭头贱笑起来,“给我把他摁住了!老子看看你这到底是儿子还是姑娘,哈哈哈哈。“
三个力工摁住了花山,两个人看着大勇,大勇是个愣的,看大虎像个老流氓似的伸手要摸花山儿子,花山刚刚又替自己挨了一棍子开了瓢,当即大吼一声又要动手,结果被两个成年力工几下摁倒在地,挣的脖子青筋爆凸。
花匪像看猴子似的瞅着大虎,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让大虎十分不爽,抬手就要抓花匪的肩膀,还没碰到校服,花匪闪电一般抓住了大虎的一根中指,扭麻花似的一拧,大虎嗷嗷叫着跪在了地上,扑通一声,空气中突然安静了片刻。
二虎反应过来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放开我哥!”
花匪猛地高抬腿,膝盖顶着大虎的喉结就是一记,大虎闷哼一声,软软的倒地不动了。
二虎怒吼一声挥拳就打。
花山见状暴怒,放开了捂着脑袋的手,钵似的大拳头狠狠砸在一人脸上,那人捂着鼻子倒退几步,鼻血哗哗直流,回手又是一圈凿在面前这人的太阳穴上,这人被打的脑袋一黑,眼冒金星倒了下去,左侧那力工慌忙放开了摁着花山的手,双手举起,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花山看了他一眼,没揍他,抬头看向花匪,惊讶的看到。
二虎跪倒在花匪面前,脑袋贴着地面,眼泪鼻涕一大把,痛哭流涕的在喊我错了我错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花山觉得自己后脑勺又开始出血了,有点迷糊,老潘、大勇和已经放开大勇的两个力工全是一脸懵圈,他们刚刚光看花山去了,完全不知道花斐那边发生了什么。
花山有点回不过神来,他对自己的儿子了解真的不多,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的带着还好,那时候的小花匪软软的像个棉花团子,总是生病总是哭,后来上了学,就越来越沉默了,他要挣钱养活自己和儿子,天天起早贪黑的出大力,父子俩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交流,他只觉得花斐今天太令他震惊了,这,就是儿子长大了吗?他花山的儿子,不但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孩子,还是这么( )的孩子?括弧里不知道该填什么,但是花山小学只念过三年,他原谅了自己的词汇量,他就想把这括弧留给这人间最美好的那个词,反正他的小斐就像天上的星星月亮那么好!
“听说你今天把我爸揍了。”花斐笑吟吟的问,一只脚踩在二虎头上,用力碾了碾,二虎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另一只手软软的垂着,看样子已经脱臼。
“不、不是我,是、是强子!”二虎刚刚刚挥了一拳,花斐一闪身就避了过去,一脚揣在他腿窝上,二虎扑通跪在地上,花斐从身后拉起他一条胳膊咔咔卸了关节,还没等他惨叫出声,花斐鬼魅般的绕到前面给了他一记扫阴腿,二虎痛的几乎失声,捂着下面弓起腰,脸贴着粗糙的水泥地面,痛的想死,此时哪里还敢嘴硬,只求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给家里延续个一儿半女的。
大勇旁边的一个力工慌张起来,急忙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俩叫我们打的!”这话不是说给花匪听的,一个少年郎他倒还没怎么怕,主要是花山竟然这么猛,此时和大勇一起盯着他,他真的很方,赶紧解释:“花哥!你知道我们也是身不由己,这俩是老帽的侄子,我要是不听他们的,我就、我就没有活干啊,我媳妇刚生啊,我不能让娘俩跟着我喝西北风......”说话间有一丝哽咽,花山没有说话,眼神里有一丝黯然,来这里出大力的,哪个不是穷苦出身,哪个家里过的轻松。
“老帽是谁?”花匪听了一耳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种工人间的小团伙,其实跟底层混混团伙是一个雏形,和机关单位里的站队关系也没太大区别,这人类啊,就是那么回事。
“是、我二叔......”二虎脸色忽红忽白,白是下面疼的,红是低头控的血上了脑子,二虎一生中下半|身与大脑之间联系前所未有的高度统一了。
“哦,给你二叔打电话,叫他过来。”花斐语气和善的像个驱养老院慰问的三好学生。
“爸,你跟这个......叔先去医院,我待会过去。”花匪看了看老潘,老潘赶紧点头。
花山从地上捡起破衣服,撕了两条,绕过后脑勺缠了几道,走到花匪边上,没说话,一条粗壮的胳膊猛地搂住了花匪,力气大的让花匪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几个脏器好像有点换位置了,好在花山搂了一下就松开了,反而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去,不看花匪,就站在他边上。
花山知道这下得罪老帽是得罪的狠了,这龙湾物流他是待不下去了,但是就算是天塌地陷了,他也不可能让他儿子自己面对任何危险,他不会说,他只会站在儿子前面,替他把一切风雨全都挡住。
花匪有点毛,好像知道花山是什么意思,又好像不知道花山是什么意思,反正这便宜老爸,好像有点意思。
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说不定会把花山这样一个男人放在身边开开车什么的,别的不说,嘴是真的严。
花匪观察了一下花山的脸色,觉得老爸这体格子,应该还能挺一会,就随他吧,但是花匪今天必须把这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要出来,因为他们爷俩,是真的没钱看病。
花匪笑眯眯的看向二虎,“怎么着,等我给你拨号呢?你是嫌自己一只手上五根手指头有点多了是不是?”
二虎打了个哆嗦,猛摇头,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他二叔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