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小短篇 ...
-
斩 梅
郁孤泪著
风的力量相对消亡,正如死亡相对生命。
如同在一片清冷的光辉下。如是一段无休止的琴瑟。
——写在前面
清冷的长剑置于竹板,冷光从剑身蔓延开来,与它同处一处,竹板仿佛已经难以驾驭。交织在空间中的薄纱,映出紫光的刃,冰冷的都能凝住周围的空气,令人窒息,能令尘世窒息。冷风吹着竹林光影流动,竹下的男子背靠着香镂空木墙,望断未知银河外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能融化他的一切萧瑟。一缕乌黑而粗糙头发,从额前顺下,遮住了他望断的眸子。他的眼睛躲开手中刺着梅花的剑——斩梅,逼迫自己连余光都不能望向它。月光把他脸庞的轮廓勾勒的如此空灵,但他已然不再在意。
朦胧下,池中泛起无数涟漪。水波聚而又散,散而又聚,如同在一片清冷的光辉下,如是一段无休止的琴瑟。在他无助的眼中,泛着泪花,直至黑色眸珠扩散开来。他从未忘记,这双眼睛无时不刻在折磨着自己,那是少年的伤。而如今相隔十年,这血淋淋的伤还在淌着肉血,他不知这伤如何才能结成痂,他又不知道就是有愈合的那天,又要在自己心上留下多么深刻的疤痕——他已经无暇想这些了,从他心的炽热散乱到各地,冰凉慢慢把他封闭了起来。
长发轻飘飘地散落,发稍划过地,丝细不已。随着殷红染透了白衣,修长无力的手痉挛般地抓住少年的衣袖,单薄的嘴唇上下张合,微弱的气息闯进少年耳中:“伤,伤儿,要为姐姐报仇啊……”
少年已经不知到自己已滴落到她脸颊的泪多么浑浊,她缓缓的抬起手,抚着他的脸:“不要哭……活下去……”她有气无力的说着,可是她的虚弱的身体已经在全力负荷了,“不要哭……活下去……活下去……”她的手从少年脸庞滑落,长长的睫毛渐渐低去。
少年握住她的手,指甲上的月牙已经不复存在。这么快吗?她的手就凉了……昨天她还在用她的手温暖我的手,但她依旧快乐,这么快吗……结束了?结束了。自以为长大了的他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世事,毕竟他才十六岁。
他什么都没想似的,同时他也在思考着万物,感触着万物。星星是闪亮的,而黑洞却很污浊。为小爱可言白,至大爱唯有沉默。夏伤要杀藏雪,为柳邺儿。他想都没想,因为他必须这样,所以这才是夏伤。
思念被一阵强风中断,多少次他就这样沉默在思念中,就像时间一样,又开始,也有尽头,只是自己不知道。感谢这阵风吧,把自己带领出来。可恶!这又是邪恶的风!你把我带回到了这……
五年前,他千辛万苦练成一门工夫,独自一人找七霜神教教主——藏雪一决高下。进与退只在一念之间,而生死却在千里之间。风的力量相对消亡,正如死亡相对生命。
直逼他喉咙的手顿然收回,他活了下来,犹如一个故事的开端一般。他皱着眉头欲言又止,藏雪临走前月牙般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微微一翘笑肌,如润物般滑出一句:“你永远也战胜不了我。”他的温柔的话语却如万剑穿过自己的心,他对那少年时的伤口已经习惯了。
明日,夏伤把他当成最后一次对决,与七霜神教教主。仇恨都让他忘了自己为什么恨他,是的!他杀死了自己的至亲——柳邺儿。
一团激愤的火在心中燃烧,一道淡紫色的光,在空中一弦而逝。素色降纱被齐齐斩断,剩下轻柔的纱在飘零,遮住了剑上铭刻的梅花。
湖蓝色的衣裙上套了一件翠绿色的纱褂,她抬头望着他:“夏大哥……”夏伤微微侧身,低沉的声音像沉寂了几个世纪的萧瑟:“何事。”女子低垂眼帘,遮住了无奈的眸:“我要你活下去……别跟藏雪斗了……你斗不过他……”她的话情真意切,也苍白如水。为小爱可言白,至大爱唯有沉默。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夏伤更心如明镜。她跋至窗口,哏住了呼吸,紧抓纱窗,暖风吹拂额前发丝,但未给她单薄的衣衫增加厚度。她心中想,没有你我是绝望的静谧弥荡,一语被破:“难道……难道你就不怕死吗?”夏伤深呼一口气。“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我是这个意思……”她的心情已无法对夏伤说明,她从身后抱住了他,“夏大哥,我只是不想让你死……我要你活着……”夏伤只是走开,阿绿没有阻止,因为她言尽已尽词已穷,她连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他苦笑着,他并不想承认跟任何人有关系,因为他不想让无关之人卷入此事。失去了柳邺儿,孤身一人,闯荡江湖。苦难在面前,必须这样做,虽然苦也没有逃避的可能。这种种必然已经让他麻痹了,世间的痛仅此而已,这个过程叫历练。
生活在冰冷中的他,心也冷了。但一个叫别儿的姑娘却打开了他的心窗,让仅有的一线阳光射入自己的心房……但在短暂的温暖之后,乌云降临,下起了瓢泼大雨,还没做好关窗准备的他被更冰冷的雨水刺激了,别儿是七霜神教的。好在来也快去也快。这种好感只停留在好感,因为在初期,那种感情已经被他仇恨的心深深压抑在萌芽之前,自己又忘不了她,但又不要想起她来……让她永远做种子吧……做萌芽之前!
夏伤把目光转向呆滞的阿绿:“在这里好好呆着,我没事。”说着他伸出手把一缕挡在她眼前的头发顺到她耳后,他知道这只是施舍,他的手是僵硬的。他离去了,阿绿有千言万语,但无从说起,只得心里默默地说:“祝你平安。”月光照着她的脸惨白,不带一丝血色。透过窗口,无意间就望着远山上的青灯古刹,阿绿好像跟它有某种注定的缘分吧……那里是个绝望后好的归宿。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淡红色绸缎衣女子,在烛光下怒气冲天。“我从未打算告诉你。”男子微微一笑,他穿着月色长袍,袍上用金色刺着流畅的线条。灰白的头发从肩垂下,又回送到头顶,用西莲金边絮花金簪扎成两个发团,头发的高端还别了三朵金质五瓣花。
从来没有人敢跟女子这般说话,他站到藏雪面前:“你为什么还要跟他比武?你有什么目的?”他微低眼眉,秀气的长睫毛半虚半掩:“别儿,不要不懂事。”他与夏伤约定,明晚三更,在落香谷相见,你死我活。挥开宽大的袖子,他走向密室。几十只蜡烛也带不来一点暖意,烛光下,别儿用力地说:“柳邺儿已经死了,你造的业已经不少了,你还想怎样!”藏雪玲珑的手优雅地抚平肩上袍子的褶皱,顿时却停了下来,一抹伤悲从心中涌出,他眉头微皱,眼睛微眯,把目光瞥向她流露出的杀气直击别儿:“你闭嘴!”别儿不卑不亢。
转动青莲石龙,暗门被打开,藏雪消失在漆黑中。而淡红色的衣衫,贴在她颤抖的身上,格外血腥。她这个前教主的女儿,倍受宠爱。但教主之位传男不传女,故此,它被传给了他父亲认为的最合适的人——藏雪。
当初,她父亲为了考验他的忠诚,授意藏雪杀死他倾慕的女子柳邺儿,那时,她还小,她只记得,女子被一剑穿胸后,那愤恨的表情。岁月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好快了,自己长大了,她隐隐约约感觉该来的总躲不过。长成少女的她早已爱上了西莲金边絮花,金色五瓣花,和女性又不温柔的教主。她忍受不了他的讥讽,可是她爱他……心中的种种不满,堆积成山,泪只是在流,不住的。她疯了般打落台上的烛,红蜡烛直扑冰凉的砖地,火焰触及砖后顿然熄灭。黑暗下,一个瘦弱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
夜睁开了疲惫的眸子,世间的一切明媚被它吞噬。而落香谷的气息却依旧诱人。朵朵奇葩,肆敬百芳。风,吹起了那件华丽的月色长袍的袖口与底摆。他复手置于月下,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
老教主一声令下,他犹如百魔附身,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藏雪了。拎起静静躺在地上的剑,一步步向柳邺儿走去。弟子们手中的火把把她映的有些不安,她随着藏雪点点迈进的步伐也在一点点向后退:“你,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显然她对藏雪的异常举动有所察觉,但她想不到,当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白色长裙拖在地上,他突然一脚踩住她的裙边,柳邺儿亦然停住。“藏雪,去吧!”他惟命是从,举起手中的剑,使剑刃紧贴着她的胸口……他为神教而生!藏雪就在心中默念的一瞬间,柳邺儿的胸膛已经在淌滚烫的热血:“你毁了我,你也会毁了你自己……”
……
一只月鹰猛然抖动翅膀,从丛中飞向苍天,藏雪吓了一跳,习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哼。”他讥讽起来,“你也会害怕。”转过身来,夏伤好像早已运筹帷幄于血腥之巅。藏雪依旧柔美地翘了翘笑肌:“你很守时,但你永远战胜不了我……永远。”当他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投向那把剑。夏伤恶狠狠地笑了一下,心里早已说了无数遍“那可不一定”了,那是给自己听的,给邺儿听。因为说给这个恶魔听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满怀自信,事实会证明一切!
内运气定,这是内力与剑气的融合,飞冲剑锋,银丝斩断,左掌回翻,双指猛发一力,如同一耸冲天水柱直冲其臂,藏雪点定腾飞,水柱从他扬起的腋下穿过,直嵌进树干内。藏雪轻盈地从空中落下,眉宇间却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赞许。夏伤并未停顿,浊气汇至悬枢、至阳、神道三穴,他身体轻如一箭,贴在地上旋风般飞袭而来,藏雪汇足真气,顺延天泉、曲泽、内关至劳宫、中冲,用其挡住剑锋,并把剑气向回推。斩梅之剑锋利无比,它划破苍白的手指,鲜血滴滴渗出,落在地上。丛影微动,一方淡红绸衣突然掠过,一声长而远的声音在谷中回荡:“夏大哥……”
柔气化开了剑锋的杀气,腰下衣摆随着身体旋转,随即,藏雪的眼光已经落到了斩梅剑颤抖的剑上,飞到他的身后。柔润的红绸染尽了半边天,因惊讶而长大的眼睛,在黑夜中无助的闪烁。藏雪的样子不免紧绷,而月牙眉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别儿,你来做什么?”点定,从夏伤身边飞过,立于她面前。
“你要干什么啊!柳邺儿已经死于你的剑下,你还要怎样!”她探着脑袋。“你本该想到的。”他虽然平静地低垂着眼睛,但夹在双指剑的那几枚毒针,已在银月下闪光。“回去。”藏雪亲和地对别儿说过,猛然侧过身子,用内力将毒针打出。夏伤用斩梅护在前胸,二针在与剑相撞后,蹦出火花,瞬间落地。紧随而后的第三枚毒针早已蓄势待发,其速度之快,下手之准,直击夏伤眼眸,他猛地向身后一仰,那毒针擦着眼皮而过,叉在树干上,顿时毒针周围的树干已经变得与夜色齐漆。
斩梅的杀气颓然而生,紫色的光环在空中弦起,内力出身,撩动树叶,形成一个巨大的束。锋刃叶尖,冲着藏雪身上而来。藏雪一抖长袍,让头上的金色花朵尽情在夜下散发着星辉般的光影,他向后一飞起,向下霹雳一掌,叶子就这样不堪一击的掉落了,千缕长丝冲出刺满金纹的宽松袖口,每根丝的前端都是一扁长针。长针带动千丝,一条无形的巨龙疯狂地缠上了他的身肢,和斩梅。
这千缕长丝牵动着长针,也牵动着藏雪的心。深切的痛苦被夏伤狰狞的表情表现的淋漓尽致。瞬时仇怨,十载恩仇。对错的相隔线这时的他是永远找不到的,因为它本不存在。一颗炽热过,更寒冷过的心,被煎熬着。在煎熬中,一种动力推着思维向前,这是意念与功力的结合!他轰然用纯厚的内力把银针千丝齐齐震碎,破败的丝如飞絮,杂乱地降落,一场绵绵的雪跟这时的谁都是那样不调和。
藏雪回过神来,流畅的眼线里透出无名的惊讶,从来不会有人逃出我千丝的缠绕!我是唯一的!
一袭淡紫色的辉光,如飘零的彩带,在飞絮中若隐若现,蒙蔽在惊疑之中的藏雪,无及还手,紫色光晕在其左胸照开,他微侧身,沉浸在愤怒中的他的下意识的估计,剑应该贴紧在胸前划过,无大碍,可就在这五分之三秒的时候,光晕改变了……
夜依旧像十年前的夜,像前一分钟的的夜,一声微弱的断裂声响起,清脆中掺杂着比本身多了很多的厚重,那是骨骼断裂的声音,但这只有被斩梅剑刺穿了右胸的藏雪能感觉到。
藏雪低下高傲的头颅,看着穿出胸腔的斩梅,之后与那双狂怒的眼睛对视。夏伤的手颤抖了,身体也打起了寒颤,结束了:“当年你就是这么杀我姐姐的。”“记得真清楚啊……”他已经很喘不上起来了,但还是尽量抑制着,但剧烈的憋气已经让他脸色暗紫,他在挣扎中努力的笑了笑。随着他的呼吸,出现“嘶-嘶”的声音,这时候的他脸已经如雪如絮般苍白,他合上了眼睛。
“藏雪!”别儿疯狂地朴了上去,不住地将他摇晃,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水波聚了,越聚越多,最后溢了出来,泪水滴在他的身上,与鲜血融为一体。
夏伤恢复了平静,又陷入了失落,他走向别儿,低下身:“别儿……”他的话还没说完,别儿已经野兽般向他怒吼,吼声与哭泣掺杂在一起,含糊不清,嚷了几句后她已经瘫倒在地……
江湖亦此。世界亦此。如果选择死,我会选择先死。人总有一死,有何惧,但如果看到爱的人死去,那种痛却是刻骨铭心的。夏伤亦此,别儿亦此,绿儿亦此。
别儿知道,终有一天,夏伤也会被人所杀,那个人便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