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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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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亮。
铃换了新的衣裳，是明亮的橘色，袖口衣摆缀着淡白茶花，少女将发辫打理好，刘海下一双澄明温柔的眼睛。末春还沉浸在甜美的梦里，鼻息浅浅，铃为弟弟掖好被子，随即拎起包裹，轻悄悄推开门。
满眼都是浓郁的春色。
山樱开得繁盛，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晃，时有花瓣飘落，遥望过去便如一片轻盈的粉白云雾。浅草新绿，野花零星，飞鸟啁啾，尾羽掠过温软的云。
铃的脚步匆匆，没有停留，更无心欣赏。她要将编好的物事拿去村里集市贩卖，接着还要为末春做饭，处理家务。让末春一个人在家里，她实在放心不下。
末春从沉睡中醒来，大口大口喝着粥，惺忪的脸颊泛上红润而健康的色泽，铃坐在一边缝着衣物，眼里是如母亲般的温柔。父母早逝，家里唯有姐弟二人，姐姐自然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活计。生活繁重，铃却始终没抱怨过苦。只要能守护好这个家，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铃如此温柔勤快，容貌又生得秀丽，村里不是没有年轻的小伙儿向铃表示好感，年老的长辈也试着劝说让铃找个好人家依靠，分担家里的压力。而铃只是微笑，说等以后弟弟长大些再考虑。
或者，也不是无心姻缘，只是那一年的夜雪始终停留在她内心深处，经久不去。
屋外是风雪的呼啸，屋内是橘色灯火，絮絮低语，还有那名始终沉静的旅人。他异于常人的银发和绿眸，几分疏离，几分温存。
“等到了春天再走吧。”
“虽然我也想陪你到那个时候，但是…抱歉。”
旅人眼里浮现出的歉然和怜惜也不能让他驻足。
铃明白了，他是旅人，是永不能停留的风，他的脚步，柳枝系不住，屋舍留不下。
临别时，她听见自己的呼喊在胸膛里肆意冲撞。银古，留下吧，留下吧，然而当打开门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依旧是长久静默，连烛火也没有一丝惊动。
她只能目送他逐渐离去，纵然有再多不舍，也只能揉在心底。不能开口挽留，她怕自己一开口就瞬间泄露了心事和脆弱。
而银古又是何等敏锐而温厚，看见她眉间的一缕惆怅，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顿了顿，伸臂将少女拥进怀里。
“照顾好自己，铃。”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她闭上眼嗯了一声，嗅着他身上的烟草味，手指攥住他的风衣。
“保重，银古。”
我等你。
眼前波光粼粼，是风来过的痕迹。
铃舀水的时候，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将那缕发丝别在耳后，提起木桶就向家里走去。
她默默，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总是归于平静。生活的重担扛在她的肩上，她也不能像寻常少女那样将喜怒恣意流露。
山路坎坷，因而铃走得也不很快，木屐上的草绳忽然断开，铃手中的木桶晃了晃，有些水泼洒了出来。她俯下身，将断裂的草绳系紧，又继续前行。
末春站在樱树下，似乎是在看飞舞的虫。那是铃所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望着天真活泼的幼弟，忽然心头动了动。
“虫，是什么样子的呢？”铃和末春回家的时候，她突然问道。
末春想了想，“啊，有很多种呢，”他伸手比划着，“有长长的，一节节的，弯曲的，各种形态都有。最好看的，大概就是拟春了，像亮闪闪的蝴蝶，”少年眯起眼睛，“真的很美呢。”
拟春……
铃回想起自己拨开小竹筒的时候，明明空无一物，却分明感觉有什么东西，伸开翅膀飞了出来。
如果自己也可以看到——
她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银古先生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记住了吗？没忘吧。”
“怎么可能忘记啊。”末春嘟囔着，“真希望银古先生还能来看看我们呢。”他停下步子，抬眼看着铃，“是不是，姐姐？”
铃不做声，许久才淡淡道，“走吧。”
山下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飘得老远，霞光将天幕也染成瑰丽的赤金色。铃盛了一碗饭，忽然想到那还在旅途中风餐露宿的人。
不知道他，如今可好。
她出了回神，随即将饭菜端了出去。余下的一副碗筷，也被铃洗净了摆在那里，似在静静等待归人。
他会来的。
日升月落，朝朝暮暮。山樱抽枝，绽放，凋零，从春入冬，似乎只是短短一瞬。
山间的日子依旧如常过，平静无澜。铃的五官更长开了些，而末春的个子眼瞅着长，也可以为适当她分担一些家务，只是到了冬天，寻觅食物的时候依然会沉睡，不过对此，铃已经不再担心。空吹结在房梁上，一到春天就会成为拟春，唤醒沉睡中的少年。
一个人度过冬天，铃已经很习惯了。万物安眠的时候，还有哔剥作响的烛火笼着小小的木屋，不至于陷入全然的寂寞。
铃操持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和往常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出行的时候难免不便。
苍山积雪，万籁俱静，铃戴着斗笠，小心地穿梭在雪地中。深深浅浅的积雪是最令人感到不便的地方，若从坡上滑落，是最危险不过的。
她扶着枯枝，走一会儿就要停一下。即使鼻尖冻得通红，铃的额上也渗出一点薄汗。她呼出一口白雾，抬头望了望天色，是通透的蓝，暂时不会有雪。
那一年的冬天，她是怎样将昏睡中的银古一点点扶回家的，那些细节都已经不大清楚，只记得他身上的积雪和苍白的脸色，用热水擦拭他的脸和手脚，并且担心了大半个月。那个让她流泪的人啊……
铃不由有些牵挂起来了。
那个笨蛋银古。总是做出这样让人担心的事吗？
一个人的旅程里，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
但愿一切都好。
从集市回来时，天色微暗，落了些雪沫子，家里的末春还在等着她，铃有些心急，不由加快了步子，谁知没注意到脚下碎冰，乍一打滑，眼看就要跌倒，然而手腕被人牢牢握住，将她稳稳拉住。
“小心点啊，铃。”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铃怔了怔，如此熟悉的声音——
铃惊讶地睁大眼睛，眼前的人露出一丝微笑，嘴里依然叼着烟，懒散又沉稳的模样。
银古！
“好久不见。”
铃的眉眼舒展开来，她紧紧注视着他，眸子晶莹流动，却是喜悦笑意。
“确实好久不见，银。”
他比之前更瘦了些，眉间风霜之色也更深，白发上甚至沾了一点霜，却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铃想要伸出手擦去他发间的霜雪，忽又默默放下。银古没有问铃过得如何，铃也没有问银古旅行中的不易。两人安静地走着，一前一后，偶尔影子叠在一起。
拉开木门，屋里的烛光映亮两人的眼睛，温暖的气息融化了身上的风雪寒气。铃很自然的将银古的木箱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去厨房准备饭食。银古挂起风衣和围巾，熟稔地在榻榻米上盘起腿。末春裹在被子里，嘴巴偶尔砸吧几声，似乎是做了美梦。银古微微笑，神情安静。
泛着腾腾热气的汤灌进肠胃，旅人苍白的脸也多了些血色。铃欣慰地给银古的碗里盛上满满的饭菜，甚至还有几片腊肉。
旅人不由惊叹了一声，“真是丰饶的食物啊。”
“今年大家的收成都很好。”铃拨开额前发丝，橘色烛光将她眉目映得无比柔和，她噙了一丝笑，从嘴角一直弥漫到眼尾。“欢迎回来，银古。”
“这次，就尽量多待一段时间吧。”
只要你愿意，这里随时都能成为供你停留的归宿。
食物的热气模糊了旅人的眉眼，他吸了一口烟，没有拒绝。
“承蒙照顾，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