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查子》吃肉吖

2、第 2 章

　　上元节是一年中邺城最热闹的时候。这晚解除宵禁，皇城外几十尺高的花灯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男女老少都涌到街道上狂欢。

　　陈敏之穿着兴时的襦裙，戴着幂篱遮住面庞，沿街不知疲倦的逛，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小芍。

　　陈敏之兴奋的喊道：“小芍你快过来看！”拿起一个釉烧的红豆枝在手中把玩，“这个好漂亮啊！比前些天我爹给我的那对釉彩瓶还好看！”

　　小芍喘着粗气：“大人给您的那对釉彩瓶可是番国进贡的呢！就那一对儿还让皇上赏赐给了咱们大人，要我说小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敏之笑盈盈地答道：“我不管，反正都是花花绿绿的，要我看那瓶子图样繁杂容易让人绕花了眼，反不如这件模样精巧，还能当个挂饰佩戴。”

　　小芍愁眉苦脸：“小姐您不会是要买吧，您这一路上买的小芍都快拿不动了。”

　　陈敏之抬起手往小芍头上敲了一下：“臭小芍，我又没说让你拿，这个东西这么小，我自己拿着就好了。”

　　何况她是藏了女儿家的小心思的。红豆，红豆，若是能将这满腔的心意让那人知晓了便好了。

　　小芍傻呵呵的揉了揉被敲的额头：“不疼。”

　　高悬的花灯从街头挂到街尾，酒楼里人声鼎沸，士子文人们饮酒对诗，江湖豪客们喝酒赌钱，不时还有黄毛小童穿堂而过，好不热闹。

　　陈敏之站在人家门前，手里拿着才买来的糖人，看着这热闹的情景，咽了咽口水，眼里满是艳羡。

　　邺城里，丞相陈贺大人是出了名的宠闺女，提起这位陈家女郎，人们无一不是羡慕她的好命。

　　是啊，她爹每每发现什么奇珍异宝就立马买来回府送给自己，皇上赏赐了什么金银珠宝也是分出好大一半让管家归置到她的库房。

　　可是他太忙了，母亲去世后，父亲未曾再娶，但白天忙于朝政，回府又和门下谋士
　　交盏相谈。

　　陈敏之泄愤似的咬下一块糖人，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偷吃的小老鼠。

　　身后的小芍脸上哭兮兮地：“小姐这都快到戌时了，咱们快点回去吧，要不然大人回来发现您没在府里，肯定要把我打发给人伢子发卖。”

　　“你怕他作甚，刚刚咱们光顾着逛街了，花灯还没有看，我听府里的嬷嬷说这街上的花灯可好看了，咱们看了再回去也不迟。”陈敏之不以为意的说。

　　“再者说我爹下了朝就去和自己的门生谋士喝酒去了，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不会有事的。”说罢招呼着小芍跟上。

　　酒楼前的酒幌被店小二掀开，里面的觥筹交错声传了出来，一行人谈笑着走了出来。

　　陈敏之怕贸然打扰了这群人，想等着他们走过去在拉着小芍看花灯，但是透过幂篱看到为首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她爹。

　　陈敏之立马拉着小芍往树后躲去。

　　要命，那为首穿着褐色常服的不就是她爹吗！

　　邺城这么大，这居然都能让她碰到。陈敏之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但还是牢牢的护住小芍。

　　身后的小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她小姐不动了刚要开口询问，扭头就看见自家大人就快要走到她们面前。

　　小芍急得都快哭了：“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完了完了，小姐你回去肯定会被锁在房间里抄家规的！”

　　“小姐以后也见不到小芍了，这是咱们主仆俩最后在一起的日子了，呜呜呜——”

　　陈敏之逞强的宽慰着小芍：“你……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咽口水“有我在一定不会让管事嬷嬷卖了你。”

　　季瑾之陪着自己的老师还有几位同僚从酒馆里出来后，随意瞥见了藏在树后的主仆二人，隐隐颤动的裙摆彰显着它的主人一定是偷偷跑出丞相府的。

　　虽说都传陈丞相疼爱女儿，但是要是发现女儿偷偷跑出府这种事怕也是怒火竭起，怕是有她受得。

　　季瑾之垂下眼眸盖住里面的情绪，淡淡道：“老师，学生想起白日里尚书大人和参书大人相约在天字楼品画，如此上元佳节，不如上去打个招呼。”

　　陈贺听了哈哈大笑：“还是你有心啊，这些日子四皇子一直和我说起这两位大人心思机敏，办事老练，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正好趁着他们品画的时间送上我才得到的炎道子的真迹，走动走动，怕是对日后谋事有些好处。”

　　丞相转头吩咐随从挑出炎道子的《仲春赏花图》，挥手遣散自己的学生谋士，然后踏进了天字楼。

　　陈敏之q从树后探出脑袋，四下看了看：“这季小黑和我爹说了什么东西，居然把我爹劝了回去。”

　　嘴里不停歇的嘟囔“我爹怎么什么都听他的，哼，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实际上——”回头“呀！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陈敏之咋呼的样子像是头炸了毛的猫，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睁的又大又圆。

　　季瑾之微弯身子，看上去颇为苦恼的思索她刚刚问的话：“嗯……让我想想，大概是你叫我的季小黑开始就走过来了吧。”

　　“…………”

　　陈敏之垂下头，犟嘴“听就听了，日后念叨的地方多了去了。”

　　别人要是听了她或许还心虚，但如果对象是季瑾之那倒不会。陈敏之和季瑾之差不多从垂髫就认识了。

　　那时候季瑾之被他爹从外面领回来，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小黑碳，一双眸子里满满的戒备之色。

　　小敏之好奇的揪了揪他打结的头发，还被他挠了一爪子，气的她就一直小黑小黑的叫。后来听说他无父无母，是她爹看着可怜接回府里头的。

　　少年像是山头的初雪，消融后愈发清峻，抽条儿的身板也趋于坚实，一跃成了官家女儿心仪的人选之一，但是，不像幼时那般眼里满满的朝气。

　　现在的季瑾之在她爹的引荐下官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受器重，可是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了，总觉的被他眼里盛的心事隔了几重青山。

　　要不是她一颗心早就悄悄飞到了他身上，像他这样的大石头，她才不会由着父亲把自己许配给他。

　　只是，他对什么事都反应淡淡的，就连婚姻这头等的大事，也是像接她爹给的任务一般应了下来。不过总有一天她会把他的心捂化的。

　　陈敏之压住心头快要溢出来的欢喜：“我才没有叫你帮我，多管闲事。”

　　季瑾之低声笑了起来：“倒是我想多了，天色很晚了，丞相大人等拜访完友人很快就会回府，到时候发现你……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去吧。”

　　小芍夹在他二人中间，探出脑袋也顺着搭话：“对啊对啊，小姐咱们就跟着季公子一起回去吧。”

　　“…………”

　　陈敏之往后退了小半步：“我不要。”

　　季瑾之有些错愕：“不归家是为何？”

　　陈敏之的声音细的有些虚无：“我听嬷嬷说上元节的花灯好看，若是再求了河灯捎上素笺，便会有那路过的神仙帮人圆梦。”

　　“那些都是骗无知小童的。”季瑾之抬头看着月亮低喃“若真的有神仙，这世间哪里还会有恶人的存在。”

　　“什么意思？”季瑾之望着月亮的眼睛薄凉的让陈敏之有些害怕，她不喜他离她这般远。

　　“没什么，你不懂。”说罢，他起身要离开，陈敏之却兀的拽住了他的袖角，闷闷的声音让他觉得她受了什么委屈。

　　“我是不懂，但我知晓这世间善人总归是多于坏人的。”

　　“有没有神仙也罢，只要能给我带来慰藉，我就愿意信它。”

　　“……我想和你去看花灯。”陈敏之不自然的清嗓子“你若是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下个月我就不嫁了。”

　　季瑾之顺着手看向她的眼睛：“你怎么这般霸道。”

　　陈敏之不甘示弱的直视他：“那你应还是不应我……”

　　季瑾之嘴角咧起无奈的笑意：“知道了，如此看完花灯在回去吧。”

　　街市喧闹，季瑾之后面跟着欢喜的陈敏之，陈敏之后面又跟着一脸苦涩的小芍。

　　季瑾之陪着她挑了河灯，顺着护城河放了下去，河面上晃晃悠悠漂着的河灯像是天河里的星星，像丛林里的萤火，汇聚在一起，望不到边。

　　季瑾之看着身旁虔诚许愿的姑娘，若是她知晓了自己做的事情，还能这般满心满腔的喜欢着他吗？毫无芥蒂的嫁于他吗？

　　放完河灯，季瑾之一路把她二人送到了丞相府的侧门，站定，挺拔的身子在月色的模糊下显得有些清冷。

　　陈敏之却觉得他好看极了，在寒夜里突起的发梢都要命的好看，一时间觉得这一路太短了。

　　“如今我已搬出丞相府，更何况下月你我二人成婚，若是进去，有违礼法。今就将你送至于此，快些进去，莫让丞相担心。”他神色淡淡的开口。

　　陈敏之声音闷闷的像是压在嗓子眼发出来的：“我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夜寒露重。”掩饰眼底的情意“你可千万别病倒了，我……我可不想嫁个病秧子。”

　　“我知道了，不会让你嫁给病秧子的，快些进去吧。”

　　“慢些，我有件东西给你。”陈敏之说着从腰间取下买下的红豆枝，“这个给你。”

　　季瑾之接过红豆枝，面前的姑娘羞红到了脖子，粉扑扑的像是一树震落的桃花。

　　“你可莫要丢了”说罢带着小芍飞快的跑回家里。

　　朱红的官门开了又关，留下吱呀声在夜色里兀的空响。

　　季瑾之盯着手心的红豆枝，月光打在他脸上眼下一片阴影。

　　他收回目光看向天上的圆月，真好，那天也是这般的圆月呢。

　　他让那个人的女儿爱上了他，怀揣着阴谋与利用的感情，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也不受控制的陷了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