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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一贴安神方 ...

  •   遣出去打探的长随折返得很快,只是来的不只他一个,还有几个戎装兵士。
      领头的武官几大步快走到近前与包拯行礼:“马军诸直都虞侯方临安见过相爷!下官戍卫京畿失职,罪该万死!”
      结果这请罪的话尾音犹在,仿佛要拆他台,犬吠突起,紧接一阵凄厉哭叫。
      像是被人群受了惊,人群里野狗咬了一个垂髫小儿,狰狞的尖牙深嵌进鲜血淋漓的腿中,呜呜闷嚎眼中猩色一片。
      慌乱尚未平定又是一轮大惊失色地叫喊,行人推搡拥堵,拼了命的要远远躲开这个小童。
      刺耳的吵闹如同削皮挫骨的刀,劈得惊惶四起。
      拦在路两侧的衙役当即刺出(长)枪,被挑中的野犬闷喊两声竟然还不松口,直至又是两柄枪头扎透身体,那犬才通体抽搐着倒下去彻底毙了命。
      “疯狗病!要染疯狗病的!”
      “这小孩是谁家的,快领回去收尸吧。”
      人群窃窃私语,恐慌像疫疾般蔓延,起因被抛弃在被特意避让出的空地里,孤零零又众目睽睽。
      方临安暗里叫苦不迭。
      怎么一遭一遭地全挤到了这个时候?
      明面上还要冷静应对,方临安抬手一招,身后小兵心领神会立即走出一个大踏步抱起小童直奔医馆。
      在方临安没瞧见的地方,展昭正神色凝重,只片刻沉疑,他大步循衙役而去。
      白玉堂起身退开。
      一只早早北归的家燕陡然砸下来,双翅扑腾两下,就没了生息。
      正死在他跟前。
      白玉堂还没如何,先有别个一惊。
      “这是……”
      说话的是一个同方临安一道来的军吏,他与几个同僚得到授意过来打算先将路障清除,没想到正瞧见这一幕。
      像没看到白玉堂,小兵盯着那只死去的家燕又看了几眼牛,半晌,匆匆跑回方临安身旁,连笔画带指示,包拯与方临安先后变了脸色。
      白玉堂收回视线,看着正走回来的展昭翘起唇角一笑:“难为兄长替他人做嫁衣。”
      冷嘲热讽幸灾乐祸,远不能描述他眼下形容。
      展昭往他先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倒不如何在意,只说:“出来前你没怎么果腹,偷闲吃些要紧。”
      没料到展昭开口却是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白玉堂半晌才扫视四周。
      众目睽睽的二爷他吃不下。
      因而白玉堂眉峰一拢又松开,翘着唇角缠着先前的问题不放。
      “兄长怎么不说些别的什么?”
      展昭低了低眼。
      自展昭这里看去,对面人似笑非笑,软润的唇珠引出勾挑的唇线,他姿态亲昵十分无害,展昭无端生出命悬一线的危机感。
      可指腹非常痒,展昭无意识地收了收手指:“小事而已,能叫相爷知道就好,不拘哪个人去。”
      这人有时可真是无趣得很。
      白玉堂登即百无聊赖撇开眼,连应付的笑都吝啬留给展昭。殊不知展昭看他突然变脸,反而露出个隐晦的笑。
      那边那个军吏好一番解释,最后极肯定道:“登仙的气味能使畜牲发狂,让两头牛都失智,影响绝对不小,那条狗就是证据,属下怀疑牛发疯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属下斗胆,请大人下令先驱逐附近大小畜牲,否则……”
      他拉出警告的尾音,不打算将话说死,却发觉相爷朝他看了一眼。
      那眼神军吏一时看不明白,但心下有些发怵。
      长随来传相爷的话时正尉诧异极了,下意识和副尉对视一眼,疑惑道:“方才展大人不是已吩咐过了?怎么还要你再来?”
      长随愣了一愣,下意识转头去找展昭。
      一圈忙忙碌碌的皂隶,他一时没能看到人。
      长随回去依实秉了,末了总结:“展大人具已安排妥当。”
      方临安就笑了,“展大人手脚可真麻利,这一会儿功夫全给办好了。”
      他仿佛是真的高兴,引得白玉堂不由侧目,就听到方临安称赞道:“听说这牛车还是展大人拦下的,功夫高,耳力不凡,着实令人艳羡。”
      他甚至转头照着身后的一个诸直将虞候的脑门使力一拍,“你要是有展大人半点当机立断的魄力何至于此。”
      白玉堂饶有兴致地笑了。
      这武官莫不是自比包拯?暗讽展昭不经包拯知道就自作主张吩咐下边人,甚至展昭知道登仙都是偷听来的。
      明夸暗损,不愧是朝廷走狗。
      展昭对此一无所知。
      他从另一边回来,只来得及看见那一闪而逝的笑意,再定睛细看,白玉堂仍是冷冷一张脸。
      仿佛只是他的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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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雨水多,今日难得雨停后看见一轮金乌。
      孤鸟高飞、天高云阔。
      展昭从议事厅内出来,匆匆赶往左右厅时经过勤政堂,偶然瞥见里头双飞檐下的熟悉身影,下意识两步退回来,举目望去。
      是已有好几日不见的白玉堂。
      此刻日头正好,还不是倒春寒的时候,风吹来都有暖暖的芳草香。少年郎一身常服,背倚门墙,头颅虚虚歪在肩上阖目小憩,堂前是洒扫的丫鬟小厮,噤声蹑足,没一个有大动静,只有竹枝扫帚扫过时的沙沙轻响。
      反而催人入眠。
      自打白玉堂熟悉本职后早朝就与展昭轮值,仔细算来二人已有大半个月不曾碰面,这会儿乍一见白玉堂,展昭才惊觉已是许久不见。
      原因无他,展昭在逐渐开始接触公务。
      大宋官制复杂且混乱,职衔之分也导致官吏冗滥,朝中多的是官员分不清权职、理不清本职何在。
      职与衔,根本差在官职者领有实差,反之官衔不授予实事与权柄。因此品阶相同的两个人,领官衔的那一个地位要稍逊于授实职的那一人。
      就好比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是四品带刀护卫,展昭与白玉堂就差在职与衔,狭义来谈,正式场合二人相见,白玉堂需得向展昭行下官礼。
      也是这一字之差让在除了早朝护卫相爷这一项必做以外,素日里白玉堂轮值点卯以后就是闲人一个。
      与他不同,展昭每日都忙得很,两个人分明同在一座开封府内,竟也非常巧妙地不曾碰过面。
      他不禁举步进去。
      洒扫的下人停下手头活无声行了问安礼。
      春日里新芽初显绿意,天光映照过它,斑驳色块流满勤政堂前宽敞的庭院,耳边天地静谧得不可思议。
      仿佛只这样看着,连日来的烦闷就一扫而空。
      十来级台阶很短,展昭眨眼走尽,这时才看到白玉堂是席地坐的。
      盘曲双腿在晒得暖烘烘的地砖上,细雪般的长睫同他的唇一样轻阖。
      醒着时候不期然就会诮诮然勾上去的唇尖此刻乖得很,是润润的殷红色。
      展昭抬手解自己的外袍。
      他一面走一面解,非常自然地在最后一步单膝跪下,将脱下来的外袍盖在白玉堂身上,武人动作静悄悄的,白玉堂竟然没发觉,仍旧睡得深。
      眉眼垂着,鸦青色头发像云霞特特溶来金琼浆做染。
      从勤政堂出来,展昭前往左厅时突兀在左军巡院外让人拦了下来。
      来人来势汹汹,一声招呼也不打,一道直拳先就凛凛轰向面门,拳风生生击碎一个展昭。
      南侠躲避之迅疾甚至生出一双残影,来者见一击不成,神情一动,还待要出招。
      可最敏锐的毒蛇已经如影随形顺势而上,扼住了最致命的咽喉。
      是韩彰。
      紧皱的眉宇霎时松开,展昭收回手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个礼,“韩二爷。”
      韩彰反而哈哈大笑地贴过来大力拍上展昭的肩膀爽快道:“叫什么二爷,叫二哥!”
      展昭从善如流,“韩二哥这是刚回?”
      “昨儿个就抵京了。”韩彰晃一晃另一只手里才领下来就让他捏的皱巴巴的官服,“今天来和包大人请罪,相爷大度没怪罪,还赐了官。”
      说到这里韩彰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上下一打量展昭,挑衅说:“看贤弟路数走的也是刚猛路子,什么时候与二哥过两招?”
      有人突然出声:“方才那两招二哥还嫌不够?”
      蒋平从后头慢悠悠上来,干干瘦瘦的面孔挤出个笑时凸显得一双细长的眼比狐狸还奸险,“二哥要是赢了可怎么处?”
      韩彰瞥了他一眼,干脆地挪开脸直视展昭,眉头皱得紧紧地质疑:“贤弟不会干放水这档子混事吧?”
      展昭坦然微笑,“也得要韩二哥同意才是。”
      “成!倘若劣兄输了贤弟再来让我!”韩彰大笑拍板。
      那之后展昭有意经过勤政堂两回,中间时隔长了些,最后一次再去将近黄昏,白玉堂已然不在。
      倒也是意料中事。
      到掌灯时分,有人来敲他屋门。
      空空两声,似幽幽的游魂来拍门,不响,却像敲在心上。
      展昭停下笔,起身前去应门。
      月色争先恐后地淌了进来。
      门外的少年风华正茂。
      ——分明没有皓月当空,竟有水色洇浸庭院,就像堕入一场离奇至极的幻境。
      当夜展昭做了一个梦。
      长久的停留在一角的画面无比单调,四野雾蒙蒙,唯一的景色只有那一株攀出墙头的瘦朽枝桠,茂叶累累,涩果青里泛红。
      拿圆叶做衣,含羞露怯。
      醒后正是露水极重时候。
      挪开胸膛上沉沉压着的手臂时,尽管展昭动作放得轻缓,白玉堂依旧警觉地睁开眼。
      随即他又闭目,往叠席另一头滚开好几个身位。
      白白浪费展昭一个歉意表情。
      早早起来忙乎的小二正蹑足走在昏昏的走道里,听闻夤夜里一声微响,他转的很快。
      “爷。”小二轻声上来听吩咐。
      原先无意的展昭停顿一晌,顺手点了点旁边的招牌。
      小二会意,一一记下名字又伸出一个巴掌,右手食指横在掌心,做了个手势,见展昭点头,他最后行揖拜,悄声退下。
      早年风光的黄鹤台如今就像时近暮龄的老人,众多雨后春笋般的新贵让夹挤在后头的黄鹤台日益惨淡,门可罗雀。
      早先听府上几个军巡院的校尉闲谈说黄鹤台这几日已挂出转手的招子,昨日来时倒好似不曾见到。
      净了手回来,展昭拂去肩头水珠,推门进了雅阁。
      实则让他更疑惑的是,这少年竟然能找着这样一个冷清地方。
      展昭在叠席边坐下,盘腿调息。
      闭目睁眼像只有一瞬间的事,卯时就走到了头。
      白玉堂已醒了,折着一只腿抵柱而席,肘下压着艳色的霞槛,帷幔皱皱的堆挤在一处,他手里上下颠着展昭昨夜取下来的袖箭,偏着头用一个别扭的姿势看着叠席右边的屏风。
      展昭也看过去。
      先有几道晚梅入眼,在左上一角,遮去一卷云彩。
      上了新釉的屏扇在一层薄纱后,扇面上画的是鳞次栉比的屋舍,灰白色调的景致让中央唯一鲜艳的色彩突兀得像平地而起的巨石。
      那是呈四合围势的院落,院里的一口瓮缸,三两片观赏叶,两尾橙红的锦鲤。
      点一点朱砂迹的龟背藏在铜钱叶底下。
      展昭没能留意太久。
      小二敲响门,在得到回应后拉开门页,后面鱼贯进来六七人,都端持着菜盘。
      从隔断内外两间的窗绡这边瞥见这些,白玉堂这时才回头看了展昭一眼,像有些诧异。
      已经起身走到前面的展昭没有看见。
      “来。”他回头说,“先吃些东西。”
      白玉堂将袖箭抛还给展昭,转到屏风后去洗漱,出来时却说:“兄长慢用。”
      就见他径直往门外去,展昭一愣,悟了。
      “你不回去?”
      “今日爷不当值。”便是没这样早回的意思。
      这事在昨晚留宿黄鹤台前展昭已知道了,眼下听他又说,没觉得意外,眼见白玉堂手搭上销鼻,展昭没奈何又出声:“五弟。”
      白玉堂这时才奇怪回头看过去。
      展昭起身推开隔音极好的窗扉,将外面世界展示给他看。
      先来的是极其沉闷的呼啸,自最早的缝隙里席卷进来,像猛兽从远古一跃来到此方。
      昏沉沉天地,上下两合,压着中间人世,宣泄滂沱的雨水。
      “回寒了。”
      狂风鼓荡得衣袍猎猎作响,展昭压下卷起来的竹帘,皱眉看向后方的少年,“若没有急事,先吃些等雨停不迟。”
      风骤雨急,纵然打伞也无济于事。
      白玉堂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走回桌边坐下,却又很快起身出去,展昭听见他同小二说话的声音。
      不几时小二端了一壶小温碗进来。
      “小的自作主张添了些槐蜜。”说着偷眼看跟前少年侧脸,企图琢磨点喜怒出来却不得法门,不由心里头有点犯嘀咕,脸上就带出来几分惴惴不安,又说,“公子慢用。”
      小二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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