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蕭垣城 ...
-
暗夜中一層不祥的薄霧張牙於無窮無盡的荒煙蔓草中,馬車顛簸在搖曳的樹影中匆匆疾馳,一行人抓緊時間,飛快的驅車前進,就怕追兵再次追上。
阿允駕車,阿卯則忙不迭地照顧白凌宴。
在輕微的呼吸聲之後,白凌宴虛弱的身體有了動靜。
「咳~咳~」切斷的氣管恢復伴隨著一聲聲咳嗽嘔血與輕微的顫抖,白凌宴全身無力十分虛弱,但似乎稍稍恢復了意識。
「我這是...?」正想移動身體,奈何卻全身乏力幾乎無法動彈。
睜眼見到的是扮成朱公子的芙月,不由得瞬間戒備了起來,方才的記憶還歷歷在目。
「你...你...是你殺了我...。」白凌宴上氣不接下氣,顫抖著身子憤道。
「抱歉...但...那是為了救妳...。為了取信對方...。」芙月面露愧疚的說道。
「那...我...為什麼...還活著...。」
「因為...我略通醫術...。」白凌宴還是老樣子,即便身體虛弱萬分,但那雙堅毅冷靜的眸子既不信任也不拆穿,依然如此淡然,彷彿一眼就能判斷她所說的真偽。
芙月不能告訴她,自己的血液有兩種形式,一是藥,一是毒,以一種並存的型態在自己體內流動,依照自己的意識,如果動用了一個形式,就必須行動以另一個形式平衡,也就是殺一人就必須救一人。
那就是她的狀態。否則她就會被自己的血液給毒殺。
這彷彿是她生下來的宿命,所以她既不可能屬於善也不可以屬於惡,甚至應該說她較之一般人的可以選擇,她只要選擇一方而未在時間內達成另外一種選擇平衡;
她就會死。
就是這麼簡單而純粹。
殺了同等分量的生命,就必需拯救同等分量的生命。
這不是矯情,也不是誓言,也無從選擇,這對她來說幾乎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必然。
那質量如何去計算,她完全無法去衡量,似乎自己本身體內就有個機制,可以去評斷和中和這個平衡。直到她持續維持那份平衡為止。
這副軀體和這份宿命真是令人費解啊,連她自己偶而也不禁這麼感嘆。
「我知道...我的作法可能有點極端,但,那是唯一的辦法,我們打不過他...。」
見白凌宴無話。
「你好好休息...會沒事的...。」芙月只得輕輕說道。
「等一下...。」彷彿想起了什麼,白凌宴道。
「你...真的是守秘者的後裔嗎?」
「不是。」芙月苦笑。我連自己來自何方都不知道。芙月心想。
兩人一陣沈默。
「你知道那些要威脅你父親的人是誰嗎?」
白凌宴搖搖頭。
「你呢...你又到底是什麼...人?」白凌宴望著她。
彷彿是因為方才的事,對眼前的白凌宴有所愧疚,芙月頓了頓,說出了實話;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我的記憶,似乎有些錯落。」有些苦惱,有些漠然,有些無奈還參雜了部分困惑。
「是嗎...。」白凌宴只輕輕說了這兩個字,就因體力無法再負荷顛簸而暈眩過去。
是啊,我來自何方?所歸之處又是哪裡?此身與他人甚異,那麼我在此是否亦代表這也是我此生的目的之一嗎?望著東方天色微微泛光之際,昨日的暗夜死鬥廝殺恍若隔世,而今後又將何去何從。芙月不由得陷入無盡的沈思之中。
「朱公子,前方就是蕭垣城。」芙月朝著阿允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在寬廣無際的田原郊野中聳立著一座白色巍峨壯闊的城牆---蕭垣城。灰白色的城牆因年代久遠和風雨長時間的浸潤侵蝕顯得有些殘舊,但其雄厚古樸的建築工法仍不失當年興建者所要傳達與呈現出此城的恢宏和氣派。
蕭桓城是滿月大陸東方皇子霍興所屬之東方第三大城,據聞東方皇子管轄民風暴戾彪悍,此城幾乎人人都會一些武功,但禮樂不興,道德不彰,霍興是個任性暴躁的君王,不耐也不屑禮教興邦那套治術,他使用的是高壓統治,酷刑峻罰,雖也將東方治理得井井有條,但東方居民執拗,直率,恐嚴刑,畏強權,規避罰則,也有仇必報的個性心態也表露無遺。
「那麼,就送到這吧。你們長師姐再靜養休息個三五日,傷口便好全了,另外也請謹慎留意她身邊的人,那些人知道她沒死,隨時會再過來找你們的麻煩。」
「是,朱公子救長師姐的大恩大德,咱長淵沒齒難忘。」
先殺了對方再救了她,這樣算救嗎?芙月心裡忽然感到有些五味雜陳卻難以言喻。
「告辭。」
與對方告別之後,芙月自顧自的打量這座純樸又粗獷的城市,有小販的呦喝聲,小孩喧鬧的哭泣聲,人來人往的吵雜熙攘聲,夫妻吵架的喧譁聲,車輦的馬蹄聲,東方人個性強悍,再加上理直理虧都絲毫不退讓的個性,讓這座城市顯得雖然雜亂不堪但倒也生氣蓬勃。
突然前方一陣騷動,這裡的人本來就不是平靜性子,卻見許多人在圍觀對著一名青衫男子指指點點的,為首的一位貴婦,在大聲嚷嚷;
「我說我游家好歹在蕭垣城也算是有頭臉的人物,外子看著你秉性不錯,才與你來往,沒想到你不安好心,竟然來打我女兒的主意,進了她的閨房,你說我女兒還怎能嫁得出去?你污我女兒清白,我不管,今天你定要給我女兒一個交代,我現在就把你抓去官府夾棍夾死你!」
街頭上人越聚越多,許多人僅聽那名貴婦的一面之辭,便開始指責青衫男子的不是。眼見青衫男子蒼白著臉低著頭,一言不語,倒不像是採花淫賊,反而像個謙謙公子,雖不是氣宇軒昂,看起來倒也忠厚誠懇,端莊自持。
卻見他任她謾罵,僅只是咬牙微微顫抖,也不反擊,這樣的態度高漲了那名貴婦的氣焰,反而越罵喊越大聲,引來更多人圍觀。
但芙月也聽的一小簇聲音,暗自替那名青衫男子抱不平:
「這公子名叫崔汲,不是當地人,一兩年前才搬來蕭垣城的,擁有很多房產土地,我看那家姓游的婆娘是看上他們家的房產,暗地裡誰不知道游家的女兒游玫芳水性陽花,早就跟不少男人...。」芙月聽得他說得不堪,皺了皺眉,走遠了點。
「那姓游的婆娘這次是豁出去了,她肯定是知道她女兒在蕭垣城的名聲根本嫁不出去,所以用這種方式逼婚,算盤打得好精啊,可憐那個姓崔的公子,被懟的說不出話來。」另外一名民眾也在跟旁邊的人交頭接耳。
「沒辦法,她游家佃戶多,誰敢跟她們家作對啊?」一人小小聲地說道。
早知道蕭垣城裡的人桀驁難馴,這姓游的女人看來囂張跋扈,想必平常應該是魚肉鄉民慣了,芙月見那名男子兀自不語,那女人則更加理直氣壯,質疑和謾罵聲則越來越大,人群也越聚越多,有許多不明緣由的人甚至和游家的家丁開始拽著崔汲不放,打算拉他去官府。
「慢著。」芙月實在看不下去。
「你口口聲聲說他污了你女兒的名聲,可有證據?」
所有人的目光朝他的方向望過來。
竟然真有人敢在她游家面前做仗馬之鳴。游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見是個從未見過的翩翩公子,雖然衣著破舊髒污不堪,但長相著實好看,心中增了幾分好感,但眼見對方言語來勢不善,也不由得拉高了嗓音。
「這位公子你不是當地人吧。這種事要什麼證據?當然是他玩弄和玷污了我女兒的名聲在先,否則我豈敢跟他討公道。」游婦一臉倨傲,高姿態的回道。
芙月冷笑。
「這就奇了,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從來只聽說母親對自己女兒的名聲在乎,為保全女兒聲譽,像這種有損家門的事情,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真的有什麼,大部分人也都是私下解決防損著顏面,哪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宣傳自己女兒被男人玷污這種事?還要報官府鬧得人盡皆知,這樣荒唐的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芙月不卑不亢,回的合情合理,一瞬間聽的圍觀的鄉民各個點頭稱是,也說的游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半句荏都接不上來。
一瞬間,各種蔑笑聲和口耳交談的聲音四起,游氏見狀況不對,但仍執意強硬發號司令;
「我不管,阿六阿五,把姓崔的給我拿下。」一行人便要上前動手。
突然人群中爆出一聲;「誰不知道官府裡的張大人,是你們游家的熟識,這崔公子不答應你,一被帶去上刑還有命活嗎?」
「就是說啊!」「只聽得男方逼娶,現在世風日下,竟還有女方逼嫁這等事。」一時之間風向轉變,附和聲與哄笑聲此起彼落。眼見勢頭不對,游氏狠狠的瞪了芙月和崔汲一眼,轉身便帶著家丁返回屋內。
大夥兒眼見熱鬧消止,便也一哄而散。
芙月見事情已然結束,也跟著大家各自散開,卻聽見剛剛那位崔汲道:「公子請留步。」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想請公子飲一盞茶致謝也結交個朋友,還請切莫推辭。」崔汲連連作揖,言詞真切,態度誠懇,令芙月難以推辭。
與方才被指責與羞辱的默然完全不同,崔汲對她甚是熱忱。
兩人選了一間景觀別緻的茶館,連袂而入。
「我叫崔汲,敢問公子大名?」
「朱成。」
「多謝公子仗義執言,否則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崔公子如覺自已胸懷坦蕩,在方才就應該為自己出聲以證清白啊。那個游家的態度實在是欺人太甚。」芙月嗔道。
崔汲微微苦笑回道:「可能是個性使然,我從小就不擅爭辯,尤其面對指責,雖不欲逆來順受,但總是無法痛快回嘴還擊,這是我的缺事,也因為這件事,吃過大虧。」說罷嘆了一口氣。
「聽說他們游家在蕭垣城勢力頗大,崔公子未來欲做何打算?」
「我在想鬧出這番風波,這蕭垣城處處是他們的人,縱使我問心無愧,但今天她游氏賭上閨女的聲名逼我嫁娶不成,我以後的日子是必不好過,這蕭垣城恐怕也是不能再待了。」崔汲搖頭甚是苦惱道。
「既不好待也可不必再待,天下之大也不都是她游氏的。」芙月舉起一杯茶,冷笑道。
「朱公子是江湖人士也是外地人吧,欲前往何方呢?」崔汲換了話題問道。
「我只是個四處遊歷的遊俠而已,說不上要去哪,我想世界之大,總會有我的容身之處。」
「原來朱公子是個逍遙俠客啊,自由自在,快意人生,真是令人欽慕。來,朱公子我敬您一杯。」兩人相視而笑,雙杯互擊,一飲而盡。
「有一句冒昧,不曉得朱公子願不願意聽在下一言呢?」
「崔公子有話就說,無需見外客氣。」芙月豪氣地回答著。
「我見朱公子儀表堂堂,相貌俊俏,卻衣著襤褸,實在可惜,不如由在下準備一套衣物,給公子當作謝禮如何?」崔汲誠懇的說著。
芙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著打扮,不免一笑,雖不至於衣不蔽體,但連日的水漬,髒污,血污,黃土,塵埃以及撕碎破裂的衣衫襟襬,看起來的確像個小叫化子。也難怪剛進店裡,小二就對她冷眼橫目,之所以容許她進店內,竟全是看在崔汲的面子上。
「那就多謝崔公子了。」芙月對崔汲拱手一笑。
「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幫您做件合適身材的衣服,就請將就先穿我的改吧。朱公子身形較單薄纖瘦,我再請繡娘略作調整,朱公子要不要先沐浴梳洗一下呢。」
「不礙事。」
芙月清理疏洗了身體和面容,重新束了髪,再換上崔汲的衣服,雖然身形削瘦,但因為長相秀麗端莊,清洗後整個人容光煥發,神采照人,罔若從畫中走出的似的,端的甚是俊朗秀美。崔汲也不由得看傻了眼。
「朱兄...,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連我都羨慕。」他不善稱讚,只能點到為止。
「崔公子,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差不多要告辭了。」芙月想起自己還有任務和好些許真相未明,打算和眼前這位新知告別,繼續找尋那手摸不著,眼看不到的任務。
「朱公子,要走了...?」崔汲有些愕然,眼中也看得出相當失落。
芙月點點頭,朝他微微一笑:「崔公子,後會有期。」說著便大踏步離開。
「等...等...。」崔汲趕忙追上他。
芙月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他。
「我想跟朱公子一起遊歷滿月大陸,你看合適與否?」崔汲彷彿是被逼急了,有些緊張,眼神中似有焦灼也有期待。
「但是江湖人心險惡,須步步為營,崔公子可否會武?我自己恐怕都自顧不暇,怕是顧慮不到崔公子的人身安危。」芙月皺眉,老實將心中的憂慮托出。
「我雖不會武,但卻有自保之道。」崔汲咬牙說道。
「願聞其詳。」芙月心中更加疑惑,問道。
崔汲望了望身邊並無旁人,從衣襟中拿出一張不起眼的紙,對其輕輕比劃幾下,未料,那紙竟瞬間沿著樑柱,地板,牆壁霹靂啪拉蔓延凝結成無數個透明巨大冰錐,那冰錐隨著數量不停止的增加,直到形成一個巨大的冰凍隧道,那冰涼和徹骨的寒意直透芙月心臟,怕是人不知情走過去被這任意一擊,都會被這巨大的移動冰柱狠狠砸穿,死於非命。
「你這是...?」眼前的景象堪稱駭人,芙月完全沒想到這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還有這等後着,實乃真人不露相,事到如今芙月還真覺自己有些多事,何須在眾目睽睽之下幫他出頭,這一身功夫,怕是惹到他的游氏自己才必須好生注意安全,只怕真的惹毛他有幾條命都不夠搭進去。只奇怪,他這麼強大,何以要堂而忍受那個游氏的指責。
「我是個咒術師,被逐出師門的。」似有一段不願揭露的過往,崔汲撇過臉輕輕說道。
「你是詭域派系的...。」
「是。」
「你怕我嗎?」
芙月搖搖頭。
「我還以為你們更加張揚舞爪些...。」
「世人大都這麼想,把我們當成妖魔鬼怪,但沒這回事,除了少數比較天性張揚的同伴以外,其實我們更多的是更加低調,...因為我們很清楚,詭蜮派聲名在外,世人對我們避之唯恐不及。」自嘲式的微微一笑,崔汲淡淡的說道。
「我們不過想像大部分的人一樣過日子罷了。」有些無奈,也有些遺憾,崔汲依然維持輕輕的語氣。
「這麼重要的消息,跟我揭露好嗎?」芙月想了想實在想不透,何以一個與他相識不到兩個時辰的人,願意和她直承不諱,坦然相告自己不願意向旁人透露的陰私。
「朱公子是個仗義執言的人,仗義執言單憑血氣之勇的人不少,這樣子的人難免遲早被當槍靶使了還不自知,而頭腦清晰,口條與思緒皆脈絡清楚的人則大多深沉,這種人又多半遠慮怕事。
在那樣的情況下,大部分的人容易被人云亦云帶風向,朱公子不僅不怕惹事,說起話來陳述清楚條理明白,證明公子是個有膽有略的。這樣的人值得我相交,這是我願意坦然告知的原因。小小見識,博君一笑,如我有說錯,請朱公子海涵。」崔汲向芙月深深一揖道。
「原來如此。朱成謝君一言,但也請崔公子不必過於自謙,在短時間內有這樣的判斷,也非常人所能望及項背。」芙月同等回報一揖。
兩人相偕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