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偏执的他[八零]》咚太郎

9、烫伤

　　初见时，陆珣身上的伤痕多为长条状。
　　深深浅浅，纵横交错，既有刻骨的，也有浅浅浮于表面的红痕，看得出经年累月的时间沉淀。

　　这次阿汀第一眼被他臂膀上的圆形烫伤所吸引。
　　那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啃去一块，它空下去，荒下去，周边是坏死的皮肉，化脓溃烂。

　　阴暗的紫黑色四处蔓延，半条胳膊通红肿胀，简直触目惊心。

　　“我的……”王君的口头禅是‘我的妈呀’，这时候显然不够用。她的五官拧在一块儿，换成：“我的老祖宗呀，这谁把小怪物整成这样？？”

　　答案不言自明，当然是阿香。

　　陆珣好比关在这间屋子里的困兽，即便穷到末路依旧充满攻击力。无论成年男子，抑或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与破石头，他们都没法进入他的笼子，压根伤不到他的分毫。

　　唯独那个传他血脉给他性命的女人，那个狠心的阿香，临死前竟送他如此残忍的一份遗产。

　　阿汀往前走两步，想要靠近他。

　　陆珣依靠在墙壁上，藏身于楼梯下，面色惨白眼皮半垂。
　　眼神原先有五分涣散，因为阿汀这胆大包天的两小步，他又忽然的凶狠起来。

　　琥珀色的两眼眯起，漂亮而险恶。

　　好似感受到威胁，他忍着疼撑起身体，指骨嶙峋的手掌大得出奇，贴在地上宛如怪物的四爪。脊背紧绷，拱起，形成猫的攻击方式。

　　你再走一步，我就撕裂你。
　　他用肢体动作传达着这般信息。

　　“喵？”

　　黑猫肯定认得这个姿态，但闹不明白半人半猫的陆珣，与无害的少女阿汀之间有什么仇恨。它烦闷地在两人之间徘徊，转圈，尾巴不耐烦地拍着地板，也发脾气了。

　　“阿汀！”眼瞧着傻子汀不知死活还要过去，王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声音放大放快：“别离他太近！虎子就是想抓他，最后差点被咬掉半个耳朵！”

　　“可是我不抓他。”阿汀煞有介事地解释，“他受伤了，我帮他看看。”

　　乍一听来合情合理。

　　王君转念想了想，猛然发现不对：“光你知道有什么用？他知道你要帮他还是抓他？你看看他，猫一眼的眼睛猫一样的动作，他根本不会说话，也不听你在说什么好吗？”

　　阿汀看着他，他也看着阿汀。
　　果真还是那种对待敌人的眼神。

　　“去找大人吧，这事我们管不好。”到底是一条人命，王君对小怪物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坏感。不论他是什么生物，具有英雄气概的女侠永远不会见死不救。

　　她脑瓜儿灵，立刻想到一个人：“就找老村长好了，全村最不嫌小怪物的就是他。”
　　以前是他，现在许是傻子阿汀。

　　“别看了，走吧。”王君草草打断他们的对视，拉着阿汀出门。

　　“等等。”
　　“等我一下。”

　　阿汀化作一阵轻风跑掉，再回来时，手上端着白粥和剥了壳的水煮蛋。

　　她固执地朝他走过去，身体放低再放低，最后蹲成小小的一团。
　　比他还低，还小，像一只初生脆弱的另一只小动物。

　　她比刚刚多挪近半米距离，陆珣保持戒备，没有贸然发起攻势，但也不准她再过来了。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在她的膝盖边。
　　手指拨弄着另外两块石头，威慑她。

　　阿汀听话不再去了，只把瓷碗和布包裹的鸡蛋推过去，推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鸡蛋和粥。”
　　“给你吃。”

　　她指着自己的胳膊，把他当懵懂的小孩子，软声慢语地哄劝：“吃掉就有力气，没那么痛。”

　　身旁的王君抓耳挠腮，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无声博弈和沟通，更看不明白阿汀的所作所为。

　　“没用的。”她忍不住说：“他不吃别人给的东西的。我妈早八百年给他端过饭和肉了。”

　　日暮村有多少个妈？其中小半都试过同情这个娘不疼爹不明的野小子。给他米饭，给他奢侈的肉沫，甚至给过一些家里孩子的衣帽鞋袜。

　　可陆珣从未领情过。

　　饭菜打翻，鞋袜撕碎。他宁愿光着脚，和他的猫躲在角落里倒腾别人不要的残羹冷炙，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瑟瑟发抖，也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接受人们的施舍。

　　王君不理解阿汀对小怪物心血来潮的关心，但她知道这是一场伤时间、费感情的白用功。

　　明天就要公布中考成绩了。作为傻子汀即将上任的新老大，王君尽职尽责地阻拦她：“你别管他了，我们直接去找村长，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都饿了好几天，再饿一下死不了。”

　　不料阿汀不听劝，双手搭在脚尖上，绝不气馁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了一句：“陆珣，你要吃饭的。”

　　“哎呀我的妈呀。”
　　王君靠在门边，想走又放心不下。以前的阿汀叫她厌烦，现在的阿汀叫她没办法。

　　“别叫他了，你看他肯搭理你不？”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吃你的……”

　　话语戛然而止，王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吃了。

　　陆珣伏在地面，灰不溜秋的脸凑过去，很敷衍地抿两口粥。
　　再往窝里一躺，三两下把蛋黄吃干净，蛋白远远丢开。

　　他不带感恩地看着阿汀，眼神冷傲，仿佛在说：这下可以了么？

　　王君更震惊了：“他怎么吃了你的东西，还能摆出这幅欠抽的样儿？”
　　陆珣直接送给她一个轻蔑的眼角。

　　而他面前的阿汀只是弯起眉眼，对他安静地笑。

　　*

　　老村长不幸在田间滑倒，去县城医院看病了。
　　阿汀和王君听到消息时，赶巧瞧见村长儿子走出家门，自行车上捆着一大团包袱。

　　哑巴媳妇在一旁唔唔呀呀地说话，比手势。他没心情看，满口应着‘知道了知道了’，一屁股坐上车垫。

　　王君见状便说：“我们回去吧。”

　　阿汀不解地看着她，目光晶莹剔透。

　　王君在她这双会说话的眼前，经常溃不成军。老虎帮老大的派头全没了，她只好拿出十足的耐心解释：“不是我不带你去，主要村长乐意管小怪物，村长儿子不乐意管。我们去了也没用，知道不？”

　　阿汀既然不点头也不摇头，忽然跑到道路中央，伸手拦截村子里那辆鼎鼎有名的凤凰牌自行车。

　　村长儿子吓得刹车，开口粗鲁怒吼：“死丫头片子挡老子的路了，快滚开！”

　　阿汀不动，只说：“陆珣病了。”

　　这坏丫头！生得细致小巧，瞧着也是文文静静的，骨子里竟是固执叛逆的！
　　没主意的时候傻得要命，有起主意又拗得要命。

　　光这个下午，她闷声干几件大事了？

　　王君看得好气又好笑，朝男人叫道：“好哇阿强，又被我抓住你欺负我小弟！”

　　欺软怕硬是阿强，瞧见这个爱打架的王君就头疼。

　　“没空陪你们小孩子家家玩花样，我老爸还在医院躺着等我呢。”他没好气地瞥一眼阿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俩拦我的车想干啥？”

　　“陆珣病了，能不能帮帮他？”阿汀看着他。

　　阿强不屑一顾：“关我屁事！”

　　“很严重。”阿汀抿着唇，慎重吐出字句：“会死的。”

　　发烧胃寒，伤口严重溃烂。倘若继续让他窝在脏兮兮的、不透光的房屋角落里，万一细菌感染，陆珣真的有可能孤零零死在烂漫的初夏中。

　　死，在阿汀眼里是一件开不得玩笑的事，非常非常严重。
　　阿强却嬉笑：“反正是没人要的畜生，死就死了，还给我们省事。”

　　说完趁着她们不设防，自行车轮子踩得飞快，瞬间移出好几米。
　　他回头做个鬼脸，哼着歌儿走了。

　　阿汀的脸上没有表情。
　　王君拉她，心里唾骂阿强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人。

　　“那是谁？”阿汀的目光投向哑巴。

　　“阿强买来的外地老婆，胆子很小的哑巴，我妈说她很可怜。”

　　说话间阿汀已经朝着眉清目秀的女人走过去，把话重复一遍。

　　哑巴媳妇面上浮现几分张皇和不安，双手在裤大腿沙上抹了又抹。她作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发现年轻小姑娘们看不懂，便急火火地拉着阿汀进屋。

　　一排白色的小药丸，小心翼翼剪下三颗。
　　还有余量不多的药膏，两颗红鸡蛋，她将它们一并珍重地包在报纸里，递给她们。

　　阿汀糯糯地说：“谢谢你。”
　　王君反应过来，也说谢谢。

　　哑巴媳妇小小笑了一下，不露牙齿，伸手似乎想摸摸她们的脑袋，又腼腆地收回来。

　　走出阿强家，两个小姑娘带着橙黄色的夕阳回家。阿汀遥望见房屋后头沉默的大山，忽而问：“山上有草药吗？”

　　“我只知道有猪草，还有几十头野生狼狗。没有大人，我们小孩进不去的。”
　　“除了小怪物，他来去可潇洒了，一次没被狼狗咬过。”

　　正因为这样，村民们笃定他是野物投胎。

　　阿汀低头不说话，心里清楚，仅仅两颗退烧药，和民间流传的土方膏药，顶多吊住陆珣的命。外公说过，真要调理好身体一生顺遂，还是土生土长的老中医管用。

　　八四年的医疗环境太差，也太贵了。

　　她们两个小孩没有钱送陆珣去医院看病，所以这山非上不可。只是能找谁陪同呢？

　　小姑娘在门边坐了将近四个小时，远远看见宋于秋打起的手电，立刻端出饭菜。

　　宋于秋不吃辣，筷子一直停在洋葱土豆饼上。

　　“爸爸。”昏黄色的灯泡在头顶晃悠，阿汀盯着自己不成形状的影子，小小声地说：“要是中考成绩出来，我分数很好的话，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后山看一下？”

　　以前听说，成绩好的小孩都是可以获得奖励的，爸爸妈妈会很乐意。

　　阿汀没有这份经历，更没有找长辈索要过东西。
　　不太确定自己的要求是否过分，她掀起眼皮，悄悄观察着爸爸的表情。

　　“明天再说。”宋于秋收起碗筷，洗澡去了。

　　明天是公布中考成绩的日子，阿汀分不清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过她想，陆珣肯定不会有事的。

　　被虐待的小孩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出事。
　　而且这世上不会没人要他，因为他有一双那样漂亮的眼睛，有一副那样厉害的骨气。

　　至少她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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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汀：不是那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