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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南宫家的烦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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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段时间,秋高气爽的日子渐渐过去,风刮到人脸上也变得生疼起来。南宫家里的气氛也一改往日的温馨。每个人脸上都平添了几分不安的心情。原来是,一到冬天,南宫老子年轻时受过伤的腿,又要开始折腾了。
这不,一早起来,嘉儿梳洗完毕,收拾临窗的书桌上因昨晚练字太晚,忘记归好的笔墨纸砚。看了看时间,才早晨六点多了。
她这几天脑中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劝动外公医治。想了老半天,都没想到好法子的她不禁柳眉紧蹙,红唇抿紧,心里愈发的急躁。
唉,这两年,为了这事,全家老小也没少动过脑筋,一个个想尽法子希望说服阿公进行治疗。可——全家老小有万千个理由,就是抵不上阿公一句话:你们这群娃娃是不是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拖累了那!
阿公这话一出口,全家老小面面相觑,个个哑口无言。说多了,是嫌弃。说少了,是不关心。久而久之,大家心思活络了,也就到了换季,或是阴雨连绵的日子,一个个才不露痕迹地送上些保养的东西。
轻叹一声阿公不输于孩童的执拗性子,向来心思灵巧的嘉儿对此亦是毫无办法。抬头环顾闺房中家人体贴入微的布置,眼帘垂下,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眸底暗涌的波涛,怎么也得想法子,让阿公接受治疗。
打开房门,提起裙摆,缓步下楼,顺手拿起昨晚回院子时,在阿公那里拿的绘了几支墨竹的白色油纸伞。目光触及伞上墨色渲染的竹枝,想起阿公手把手教她画画的情景,嘉儿心中一暖,得此家人,此生无憾。
天空灰蒙蒙的,连绵的雨水像是有人在天上瓢泼一般由空中撒落下来,落到瓦砾上,落到青砖上,落到小池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击打之声。
嘉儿随手撑开油纸伞,步入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明净的院子,眼睛随意扫了下青砖上凋落的残花落叶,嘴角微微翘起,眸中波光流转,漾起水样年华才拥有的慧黠。
一个还算灵巧的念头瞬间跃出水面,嘴角一弯,嘉儿连日来紧蹙的眉宇总算舒展开来,缓和了因连日阴雨笼了一身的清冷。既然想到应对的法子,嘉儿提转脚步,冲着南宫家长子居住的院落方向走去。
时辰算早,又是阴雨的天气,一路行走来未曾见到半道人影,嘉儿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会见了茯苓妈妈该如何开口,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南宫家长子所居住的东院。正待推门进去,却听到茯苓妈妈和二伯母秀宁妈妈亲切的交谈,眉梢轻扬,心中明白俩人想来也是因为阿公的事烦恼了一晚。
“呵呵——秀宁那,你瞧瞧我们家的小宝贝,这一身打扮,再加上这油纸伞,这容貌——啧啧,比你手里绣出来的那些美人儿,还要略胜一筹那——”
抬眼瞧见撑伞走来的嘉儿,一早起来与妯娌李秀宁商量关于老爷子病情的展茯苓赶紧开口打趣。未等李秀宁开口,嘉儿加快步子,收了伞,走到廊檐底下,抢先接过了话柄。
“茯苓妈妈若在取笑嘉儿,那嘉儿就不再操心阿公的事了。原本嘉儿还想尽点绵薄之力呢。”
说完,嘉儿将伞放在廊柱旁,提起裙摆迈入客厅,看到秀宁妈妈忍俊不俊的面容,微微一笑,一脸乖巧地走过去坐下,伸手接过李秀宁为她舀的莲子粥,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地喝起来。
闻言,展茯苓胸口堵塞了许久的烦心事,一下子理出了头绪,一双美目盯着不紧不慢喝粥的嘉儿,嘴角止不住上滑,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她可是老爷子的心肝宝贝,她讲一句,可顶我们几个十句。
联想到即将到来的美好情景,出头有望的展茯苓一个接着一个若有所指的媚眼抛向微笑看着嘉儿喝粥的李秀宁。
抛得眼角都抽筋了,李秀宁还是没注意到她的暗示。倒是看似专心致志喝粥的嘉儿将桌上的一切看在眼里,心底里忍不住暗暗发笑,
大伯母展茯苓外表看上去端庄秀丽,性子却是急躁得很。虽然医者忌讳如此性情,但她在中医学方面的天赋,以及勇于创新改革却也是目前所需要的。这也是外公能放心的将医馆提前交接的原因吧。
二伯母李秀宁出身于苏绣世家,一手巧夺天工的针法,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性情温婉迷糊,容貌堪称江南一带少见的美人。嘉儿永远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李秀宁的情景,如画的美人端坐在郁郁葱葱的紫藤花架下飞针走线,神态优雅,气质脱俗,见有人来,抬起头,嫣然一笑,千树万树桃花开——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迷糊成性。除了刺绣绘画方面的事,其他事情都不怎会打理。连在他们住的小镇出个门,都会迷失在星罗棋布的巷子中。幸亏,南宫家在那一带也算是积善之家。平日好事做多了,回报也来得快。李秀宁每回迷路,总有好心的乡人热情将她送回来。
喝完粥,嘉儿放下碗筷,接过李秀宁递过来的漱口水,装作没看见展茯苓幽怨的脸色,小心含漱——最后,掏出绣帕慢慢擦试嘴角——
展茯苓眉头一跳一跳地看着嘉儿在她瞩目之下,神色自如地表演喝粥,漱口,擦试嘴角等等一系列进餐礼仪,然后,侧转身子与李秀宁小声的交谈关于针法方面的问题,就是只字不提关于南宫老爷子膝盖的诊治办法。心里急得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故意咳嗽了两声,俩人还是腻在一块讨论关于绣品结合其他针法的问题,不理会一旁心急如焚的展茯苓。
加重咳嗽的力度,展茯苓有点急红眼了,你说这俩人什么时候不好讨论,偏偏非得在挠得她心痒痒的时候,讨论个没完没了。
“茯苓妈妈,虽然你是大夫,咳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小病不治,便会成大毛病。等会还是让张妈给你炖川贝雪梨吃吧。”嘉儿抬起头来,露出甜美的笑颜,摆出一副我是好心人的样子提出建议。
傻眼,不小心被口水呛了一下,展茯苓这回不用装也自个儿咳个不停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端起桌上的花茶,喝了一口,缓和干涩的嗓子,探手,用两根手指拎住躲在李秀宁怀里偷笑的嘉儿耳朵,板起面孔轻斥:
“你这鬼丫头,你就这么消遣你家茯苓妈妈呀!还不快快将你的好主意呈献上来给哀家。”
“知道了,知道了,茯苓妈妈,松手啦!人家都已经十二岁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秀宁妈妈,好疼呀——”
被拎着耳朵的嘉儿,很无奈地翻着白眼连声求饶。以往瞧见修文哥哥被茯苓妈妈拎耳朵教训,觉得好玩,便常陷害修文哥哥,为的就是看他求饶的衰哥样。没想,现今亲自上阵,才晓得这滋味不好受,修文哥哥,你妹妹我,往后再也不陷害你了!
“好了,好了,看耳朵都被你掐红了。你以为你家皮糙肉厚的臭小子呀!”一听嘉儿喊疼,待在一旁看戏的李秀宁魂都飞了,疼心坎里宝贝,怎能随便动手那,赶快伸手拉下展茯苓拎着嘉儿耳朵的手指,看着红通通的耳垂,她心疼得眼眶子都红了。嘴里不停嘟囔,这下手也太狠了——
嗳!这鬼丫头每回都耍这招,而有人每回都上当。
展茯苓哑然无语地看着在躲在李秀宁怀里,冲她挤眉弄眼的嘉儿,心底里是又好气又好笑,算了,不跟她小孩子家家计较,定下心神,白了几眼装模作样呼疼的女孩。
“嘻嘻,茯苓妈妈,嘉儿最近在跟张妈学煮药膳哦,而且,你前几天不是说,我可以学针灸了吗?还有,李伯伯说,让我学习诊脉,试着开方子了呢。”
知道适可而止的嘉儿笑嘻嘻地从李秀宁的怀里钻出来,跑到坐在一旁生闷气的展茯苓怀里,搂着她的胳膊撒娇。
“呀。瞧我忙的。都把这事给忘了。呵呵,还是你这鬼丫头聪明。知道迂回策略。这次倒要看看老爷子还能用什么法子推脱——”
李秀宁拿帕子遮住嘴,轻笑。盈盈如水的眼眸里流露出对面前满室温馨的满足。
南宫家有多久没这么和乐融融了。好像从小姑子南宫月远嫁日本后,这座老房子里便充满了沉闷压抑的气息。
还好,将嘉儿接了回来。让往日的欢歌笑语重现。
孩子呀,你可一定要幸福!
吃过午饭,休息了会,嘉儿拖着南宫老爷子搬了几个软垫子,坐到位于书房前庭院中石桌旁半圆形的石椅上,下起棋来。
爷孙俩下了几盘棋,嘉儿便意兴阑珊地弃子投降,原因为何?原来每次到至关紧要时,南宫老爷子就刻意放水,一来二去,老是这么一套,嘉儿心里觉得特没意思,当即下定决心往后再不找阿公下。下棋嘛?还是找肯与她捉对厮杀的下,才有意思。
瞅了会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知道白子大势已去的嘉儿,刚准备投降,执黑的老爷子随即下了手臭棋——盯着自家阿公为了哄孙女开心故意放错的黑子,眉宇紧蹙的嘉儿只能无可奈何地继续放子,心底里却在嘀咕:阿公放水也放得太明显了点吧,欺负我棋龄才两年,看不懂吗?
看了眼被阿公臭棋搅乱的局势,嘉儿眉眼弯弯,露出甜美的笑颜,抬手看似随意地将棋子放在一处死地,眼角的余光很不巧地捕捉到阿公慈爱的眼睛里忽闪而过的一道精明光芒。猜出阿公下一步可能会走哪里的她,眼底的笑意愈加浓郁,既然您老喜欢放水,那么孙女不客气了。
虽以半目之差险胜,嘉儿脸上依然如故,一派云淡风轻。有啥可高兴的,放水放来的。倒是输了的南宫老爷子,笑得如同春风过境,水暖花开。
眯眯眼睛,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温暖而不摄人,蔚蓝的天际画了几道飞机滑过时的烟白色迤逦,偶尔有几只雀鸟掠过半空,留下几声悦耳的鸣叫,使人想起冬天到了,春天的脚步也不再遥远。
嘉儿抬手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一旁的空地,转动脖子,活动腿脚。坐得太久,身子都麻了。南宫老爷子见状,也走过去,一同活动起来。
“阿公,今天茯苓妈妈教嘉儿针灸了哦?”做一个侧身弯腰的动作,嘉儿装作不经意的提及今日功课。
“哦,穴位都认得差不多了吗?”不意外孙女学医的进程,老爷子细心的询问。
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嘉儿回身笑吟吟地看着南宫老爷子,很巧妙的建议道:“口说无凭,不如趁现在嘉儿现场给你示范下,好不好?”
“好呀!”
欣喜万分的老爷子哪会提防唯一的孙女,饶是精明一世的他也未曾料到南宫家的三个女人今天早上联手合谋,由展茯苓幕后操纵,李秀宁加油添柴,嘉儿亲自出手搞定用展茯苓的话来讲,犟得跟一头驴子似的老人家。
嘉儿笑嘻嘻地跳到南宫老爷子身旁,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往家中的暖室走去,一边走,一边问东问西分散老人家的注意力。
“阿公呀,待会嘉儿给你表演一个穴位按摩好不好呀?”
“呵呵——好,好——”为孙女的体贴高兴得不得了的老爷子笑得像个庙里的弥勒佛,嘴都合不拢了。
“阿公呀,二伯父昨儿个吩咐我开始临柳公权的‘玄秘塔碑’了,还说等我练好了,暑假的时候,带我去西安碑林亲眼目睹下那座塔碑呢!”
“不错,不错,‘柳骨颜筋’。柳公权唐代后期的书法大家,他的书法,笔画挺拔,刚劲有力,方圆兼施,粗见如锋刀骨露,细看似骨外裹肉,不失神韵——丫头,你年纪还小,要把心思多多放在学习上。人生苦短,活到老学到老,才不至于浪费了短暂一生——丫头呀,你给说说‘玄秘塔碑’上的字有些什么特点呀?”
很满意孙女表现出来的对学习的热情,南宫老爷子不失时机教育一番,期望嘉儿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少跟日本那户自己上门来认亲的芥川一家来往。哼,嘴上说认干女儿,谁晓得心底里是不是另有打算!以为能瞒得住我这双火眼。
老爷子脑海中浮现半年前的往事。得到嘉儿的首肯,芥川家兴高采烈地按照日式礼仪认养了女儿,逢年过节便邀请专人来中国为嘉儿量身定制衣物首饰,吃的喝的就不用说,只要能入海关的,全部按时按季送来。一到女儿节,芥川全家更是包机赶过来为嘉儿过节。
口上不说,老爷子心里还是承认头梳双髻,身着娇艳的大红色大振袖和服的嘉儿,漂亮精致得宛若橱窗里摆放的陶瓷娃娃。但凡是见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摸摸是不是真人?这愿望当然是不可能成真的,谁让嘉儿身边的护花使者太多了呢——
“‘玄秘塔碑’是柳公权六十三岁高龄所书,其书法瘦劲清秀,用笔斩钉截铁,粗细相宜,笔笔有力——纵横舒展,法度森严。阿公,嘉儿理解的对不对呀?”
抬头望了眼笑得跟老狐狸般的阿公,嘉儿琢磨着,估计阿公又在变着法子想折腾远在异国的芥川爸爸,芥川妈妈一家人了。
嗳!半年多来,习惯两家人背地里冷嘲热讽的暗中较量,一家是想尽一切办法想拉她去日本玩,最好是定居。一家是见招拆招,想带走南宫家的宝贝,别说门,窗都没有。
爷孙俩各自打着小算盘,步入位于后院的暖室,一进门,老爷子发现自家的两位媳妇都面带微笑坐在那里闲话家常,心里立马警觉,敢情他今天是上了自家宝贝孙女的直钩了。
见嘉儿挽着老爷子走进来,展茯苓和李秀宁脸上的笑容明显又灿烂了几分,俩人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向老爷子问安:“父亲,午安!”
“嗯——你们俩随便坐。我来这是看丫头给我表演她的穴位按摩。”明知踏进圈套的老爷子顺水推舟,说他是被嘉儿拉来看她认穴的。
“哦——父亲,这几日医馆里忙,我都忘了跟您说嘉儿学针灸的事了。”佯装恍然大悟的展茯苓赶紧拍好老爷子的马屁。
“呀,嘉儿都学针灸了。呵呵——茯苓,你可教了位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好徒弟那!恭喜父亲有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好孙女!”面露惊喜的表情,李秀宁继续添柴煽火,唯恐老爷子一时意气,甩袖走人。
看穿她们三人的良苦用心,南宫老爷子也不计较自个儿当实验品,说实在的,如今的他很乐意让嘉儿为他治疗,让她分散心思,少去理会日本那对老惦记别人家女儿的芥川夫妇。
尤其马上要过春节了,那对夫妇肯定又带着三个儿子以看女儿的名义跑来凑热闹,乘机拐带未成年少女!呵呵——现在嘉儿每日要给我按摩针灸,看她还有没有空陪你们这群外人。哈哈——越想越得意的南宫老爷子 ,看两媳妇的目光也变得和善了许多。
“阿公,我给你先把鞋袜脱了,泡会药汤,然后再按摩,可以吗?”
将外套脱了,袖口高高挽至手肘处,嘉儿在李秀宁和展茯苓的帮助下,准备好了一切的物品,端了一张小板凳坐到南宫老爷子的脚跟前,用手试了试药汤的温度,觉得可以了,便伸手开始为老爷子脱掉鞋袜,拉高裤脚,将脚放入温度适中的药汤内浸泡。
老爷子的脚泡在药汤里,嘉儿的小手也没停过,她先使劲地将两手摩擦热,跑到老爷子身后为他按摩头部,后颈,肩胛——按得老爷子脸上跟开了花一样,闭着眼睛享受孙女周到的服务。
李秀宁和展茯苓在一旁微笑着看嘉儿认真细致的认穴按摩,望着她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的样子,彼此对看一眼,感叹还是生个女儿好呀!
爷孙俩一面按摩,一面交流心得,南宫老爷子很不客气地指出嘉儿手法上的缺失,力道掌握的不够,时重时轻,反而没什么助益。嘉儿勤奋好学的记下外公指出的不足之处,以便下次改正。
就这样,南宫老爷子膝盖上的老毛病彻底拜托给嘉儿来进行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