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曲》醉舞兰陵

1、序章

　　是夜。

　　傍晚的雨洗去了尘埃，漆黑的夜空如一条上等黑丝缎柔软地展开，耀眼的星星珍珠般洒落在绸缎上，美而不俗。

　　一个少女独自走在树林里，身上萌黄色的十二单衣点缀着枫叶的花纹。长长的头发在月光下有着乌亮的光泽，如果在白天，看起来会更漂亮吧。

　　此时，如笛音般悦耳的声音袅袅而起。

　　※※※※※

　　——安倍宅——

　　“昌浩，过几天会有个重要的客人。”大阴阳师晴明半闭着眼，平静地说道。

　　“哦，是吗。”身穿绿色狩衣，头发束在脑后的少年有些不以为然，他一旁一只像猫狗大小的白色的生物正蜷着身子。

　　“别一副敷衍的样子，到时客人就交给你了。”

　　“诶？为什么？不是一般都不用我去招待的吗？”

　　“咳，昌浩，你也已经行了成人式，不是说要超越我吗？如果你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那还谈什么成为伟大的阴阳师。想不到你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啊，是爷爷我教得不好吗？啊！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你却还是这个样子……爷爷我好伤心呐！！呜呜呜……”说着晴明掩面而“哭”。

　　瞬间，我们的男主人公昌浩头上添了几条黑线，额头似乎结了几个疙瘩，“是是是！我明白了！说了这样的话我很抱歉！我要去阴阳寮了！就这样！！”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哟！生气了，呵呵。”晴明在昌浩走后又恢复了“正常”。

　　“呐，晴明，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被留下来的生物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晴明。

　　“没有啊，我跟平常一个样啊。”

　　“是吗，算了。”白色生物转身小跑去追昌浩。此时，他嘀咕着：“就是平时，你才有阴谋，哪天你没阴谋，那才不妥呢！”这个白色生物是晴明的十二神将之一——腾蛇，也叫作红莲。

　　“喂！昌浩，你别走那么快啊！你……”话说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昌浩的肩膀在颤动……

　　“那个可恶的爷爷！！！！”昌浩把所有的气都以大喊发泄出来。

　　“又来了……”

　　“小怪，快走，要迟到了。”昌浩回过头来对着生物喊。

　　“不要叫我小怪！你这个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

　　※※※※※

　　——藤原宅——

　　“彰子，你过来一下。”

　　“是。父亲大人。”

　　“过几天我会送你去别人家长住。”

　　“为什么？”

　　“没什么，你尽管去就是了。”

　　“是。”彰子退下了。

　　回到房间的彰子，把她的贴身婢女召到身旁，问：“空木，你知道父亲大人为什么要送我去别人家吗？”

　　“公主，听说您小时候跟一家大户人家的公子订立了婚约，这是为了让您先熟悉那里。”

　　“啊？”彰子有些惊讶，很快，她平静地说：“你退下吧。”

　　“是。”

　　这时，彰子向着屏风，说：“小皓，你在的是吗？”

　　突然，一个身穿红色褂衣，梳着髻的小女孩的身影渐渐显出，这么说来，她是……

　　没错，她是幽灵。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仿佛会说话。

　　“公主，您嫁过去后一定会寂寞吧……”小女孩露出同情的表情。

　　“不是让你叫我彰子吗？还有那个‘您’，不要再说敬语了哦！”

　　“嗯，……彰子。”小皓眯起眼睛笑了。

　　“这是父亲大人的意愿，我也只好照做了……”彰子垂下眼睑。

　　“那个对象可能比你大很多，又或者是个很粗鲁的人啊！那不是对你很不公平？”

　　彰子苦笑，没有说话。

　　小皓明白彰子的苦衷，她没有办法改变彰子的命运，她只能让彰子快乐点。

　　“对了，彰子，我说过带你出去玩的吧？”小皓微笑着说。

　　“难道你……”

　　“没问题，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

　　——夜幕降临——

　　“呐，小皓，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蹑手蹑脚走出大门，似乎没人发现，彰子这才敢出声。

　　“嗯，我天亮前会带你回来的。倒是你，别再躲来躲去了，我带你出来的机会可不多哦！”小皓飘在彰子前面，回过头说着。

　　“好。”彰子微笑着答道。

　　“那我们去找其他人玩吧！不如就找我的朋友吧！好~就去找小西，小樱，小苗，小月！”

　　小皓一个劲地说着，好象比彰子还高兴。虽然已有上百年的年龄，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彰子也很高兴，因为这是第一次离开东三条殿。而小皓口中的朋友，彰子当然也清楚，她们也是普通人看不见的，像小皓一样。

　　※※※※※

　　——街道——

　　“我说啊，昌浩。晴明那家伙一定有什么诡计！”小怪趴在昌浩的肩膀上说。

　　“没错，叫我招待客人，我从来就没试过啊！”昌浩苦恼地抓着头发，“要是做不好，爷爷肯定又会说什么‘哎呀哎呀~昌浩你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虽说你是半吊子，但也不至于这样子吧？爷爷我好伤心啊！’之类的话。这次一定是找个人回来试验我！”

　　一激动，昌浩就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喂喂，你别自说自话啊，更何况没那么简单吧……”

　　“诶？不是吗？”

　　“算了，跟你说也没有用……今天就到这里吧，最近平安京很太平，真好呢~”

　　“小怪，能陪我去树林里吗？”

　　“今天怎么有这个兴致？”

　　“我想请教你怎么看星相嘛！”

　　“哦？还真认真啊~努力吧，晴明的孙子。”虽然知道昌浩作为阴阳师还有不足，怎么说也是自己看好的能超越晴明的后继者，当然能帮就帮咯。

　　“不要叫我孙子——！”

　　※※※※※

　　——树林——

　　波光粼粼的湖面，昌浩一手枕着头，躺在湖边的草地上观察星空，小怪则在一旁舔着前爪。

　　“呐，昌浩，很无聊啊！”

　　“唉，小怪就是这样，再待一下吧。”

　　“我不是教了你么！干嘛还留在这里啊？”小怪打了个哈欠。

　　“真拿你没办法……”昌浩坐起身，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的，悠扬婉转的乐声响起。

　　“哟！还不错嘛！”小怪开始安静下来，享受着这份惬意。

　　※※※※※

　　“真是对不起啊！难得彰子你能出来，她们都没有时间。”小皓一脸扫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小皓，谢谢你带我出来。你看，树林的景色那么美，看看也是不错的啊！” 彰子似乎很满足，高兴的笑着说。

　　这时传来了一阵乐声，听起来很舒服。

　　“呐，小皓，是谁呢？我想去看看。”

　　小皓早已沉浸在乐声中，她呆呆地点点头，跟着彰子循声走去。

　　接近了，接近了，远处有微亮的光在闪动，应该是湖。不过，在差不多到达的时候彰子被石头绊倒了，本能的发出一声呻吟，乐声戛然而止。彰子脸上浮现出失落，她认为是自己的声音吓跑了那个人。

　　旁边的小皓马上飞过来，手忙脚乱，“彰子，你没事吧？”边说边伸出手来想要拉她。

　　这时，一个少年从旁边蹿出，看见彰子摔在地上，而在她面前伸出手的小皓看起来就很可疑……他不假思索地拿出一张符，口中念念有词：“临、兵、斗、者、皆……”这是除魔的咒文。

　　“不要啊！不要伤害小皓！”彰子反应过来后立刻挡在小皓前面，“她只是想扶我起来……”

　　“诶？”少年停止了念咒，疑惑从他眨啊眨的眼睛透露出来。

　　“小皓你没事吧？”

　　“嗯，不过我不知道他要对付我耶~~”这个小皓，不知该说她单纯还是无知好了。

　　“那个……”彰子转过身对着一头雾水的少年微微一笑，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应该道歉的是我。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少年为这个突然出现在一般没人的树林的忙着道歉的少女感到奇怪。

　　“还有……你肩膀上的是……什么？”指着趴在少年身上的白色生物，彰子侧头问。

　　“啊？你能看见小怪？”

　　仿佛被彰子的这个问题雷击到的少年呆立了好些时候才惊讶地说道。其实他应该能更早发现的，小皓就是普通人不能看见的灵体啊！没错，他就是昌浩。

　　昌浩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其实……其实他是……”

　　这时，小怪说：“我是这个半吊子阴阳师的式神。”

　　“哦。”彰子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且，你有灵视之力？”昌浩把心中的不解说了出来。

　　“灵视之力？我不清楚，只是我能看见一般人看不到的灵体或者妖怪。”

　　“这就是灵视之力了。”

　　“是吗？刚刚是因为我们听到乐曲声，才找到这里的。那首曲子真的很好听呢！不知道是谁吹奏的呢？”

　　这边某人脸红了，哈哈笑着想蒙混过关，因为他认为自己的曲子没有到动听的程度。

　　不料彰子看穿了昌浩的窘迫，说：“是你对吧？我觉得很好听哦，能再让我听一次吗？”

　　“……好。”迟疑，最后还是害羞地点了点头。

　　叶子抵住双唇，轻轻地吹出音符。似乎诧异于叶子也能当乐器的彰子慢慢地坐下来，聆听这美妙的歌曲。

　　“看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昌浩看见正坐的彰子不禁想。

　　※※※※※

　　天空上的月亮也探出云端，洒下祝福。

　　音乐和月光融合在初夏的树林中。旁边慢慢飞出的点点绿光，是萤火虫。仿佛听得懂曲子，萤光围绕在昌浩身旁翩然起舞。彰子看着这奇异的景象，牵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此时，旁边的小怪和小皓心里都有一个感觉：我被无视了……

　　快天亮时，彰子站起来欠身告辞，刚要转身，听见昌浩说：“那个，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微微一笑，说：“彰子，你可以叫我彰子。”转身离开。

　　被彰子温暖的笑容感染，昌浩呆站着，照小怪的说法是那样子要多蠢就有多蠢。

　　“我叫昌浩哦！”对着彰子的背影大声叫着，希望能再见呢。

　　※※※※※

　　夜凉如水，今天月亮似乎特别亮。僵硬地站在和彰子约定的地方，萤火虫纷纷掌着散发绿光的小灯笼缓缓飞出。在黄绿色的微弱亮光下，昌浩看见在树后慢慢走出来的彰子，她微微抬起手，用衣袖遮住脸上的笑意。

　　“晚上好，昌浩。”

　　“晚……晚上好，彰子。”意外地开始结巴，这让本来就很容易难为情的昌浩更加暗骂自己没用。趴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露出贼贼的笑容。

　　“对了，这个是给昌浩你的。”手上平躺着一个香囊。

　　“给我？”

　　“嗯，这是你教我用叶子吹奏的谢礼。”

　　“谢谢。”接过香囊，沉香的味道窜入鼻中，“这个是……彰子自己调的吗？”

　　“嗯。”

　　“昌浩，你真该感谢彰子。沉香有破邪退魔的效用。”小怪指着香囊说。昌浩点头望向彰子，彰子则侧头浅笑。

　　今天没有小皓陪小怪一起被无视，小怪用后脚挠着身体，说：“夜晚根本就不冷嘛！”

　　“贵船山的那边的树林有很多萤火虫哦！彰子，我明天让车之辅带我们去好吗？”

　　很多萤火虫吗？在脑海里描绘着茂密的树林里飞舞的萤光，如星子般的柔和光景，她微笑着点头。

　　就这样下去吧，可能就是朋友，好朋友的感觉……昌浩如此想着。可是，这样的想法，在第二天约定的时候被硬生生的打垮……

　　※※※※※

　　约定的时间，昌浩和小怪依傍着一辆牛车。这辆车没有拖车的牛，而且左侧的车轮是一张巨大的脸，想必就是昌浩所说的车之辅。

　　等来的人不是彰子，而是小皓。

　　“彰子她说……‘对不起，昌浩’……”

　　“诶？”

　　“她不能来了……”

　　“不能来？也对呢，大户人家的千金不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没关系，下次好了。”

　　“不……她以后都不能来了……她哭了好久……”小皓眼里有泪光闪烁，“她明天就要去她未来的夫君的家了，对象是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子。彰子以后都不能随便见其他的男子了……”

　　“我……明白了……”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代我祝贺她……”留给小皓的是悲哀的转身。

　　昌浩可以隐约看到彰子无法对父亲说出不要去的悲伤的表情。“不要到我无法到达的地方，不要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一个声音在他内心呐喊着。可是，昌浩又能做什么呢？

　　一夜无眠……

　　※※※※※

　　早上起床，昌浩意外地看到成亲和昌亲。已成家的两位兄长出现在家里？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氤氲开来。

　　成亲露出兄长的和蔼的笑（算计？）：“昌浩啊，想不到你也到这个时候了啊。弟媳真不错呢！是藤原家的小姐哦！”昌亲则在一旁露出赞同的笑。

　　刚经历无法再见到彰子的痛苦的昌浩，再次被这消息所震惊，只能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弟媳？这么说来，那位客人就是……昌浩内心如此想着。

　　对昌浩的这个表情十分满意的成亲哈哈笑着离开了，昌亲则拍拍昌浩的肩膀说：“努力吧……”也离开了。这时一只纸鸟飞过来。“爷爷的式？”昌浩接过纸鸟开始看，慢慢的肩膀开始颤动。

　　[昌浩，客人晚上就会来了，相信你也见过成亲和昌亲了吧。快去准备吧！不要丢尽安倍家的颜面。虽然你只是个半吊子，但我想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不至于弄糟吧。就这样了。
　　——By晴明。]

　　“那个可恶的爷爷！！”晴明就是那么容易把昌浩气得发飙。把纸揉成一团，用力向后一扔，正好砸中了刚要进门的小怪。

　　“好痛！太过分了！昌浩！！我还打算告诉你晴明的阴谋……呃……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结果，这一整天，昌浩都板着脸过了。

　　※※※※※

　　夜空中的星星眨着眼睛，昌浩拿着彰子送的香囊发呆，一边的小怪则摇头叹气。

　　“昌浩，客人要来了哦。”小怪提醒着。

　　“是吗。”依然在发呆。

　　“晴明说你不愿意可以拒绝的哦。”

　　“是吗。”毫无语调起伏。

　　“昌浩，你有在听吗？”

　　“是吗。”

　　实在受不了昌浩的消沉模样，小怪跳起给昌浩的脑袋一脚。

　　“好痛！你干什么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有反应呢！”说完小怪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我……”

　　正想对着小怪的背影发作的昌浩突然停下来，因为有乐曲声绕梁而起，旋律正是昌浩用叶子吹的那首。

　　太想念了，以致于出现幻听了吧。如此想着，随手摘一片叶子，和着听到的音乐吹奏起来。远处的旋律戛然而止，果然是幻听……叶子离开双唇，昌浩垂头丧气地走着。忽然，一个个光点随着再次响起的笛音般的声音飞舞着，似乎都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昌浩略感奇怪，于是跟着那光点，来到了屋后的小水池旁，一个有着瀑布般的长发的背影，被一群飞舞的萤火虫围绕着……

　　“彰子……？”

　　不肯定地轻轻叫出这个名字。

　　停止了吹奏，少女回过头，眼里闪着萤光，带着不相信却又兴奋的语调：“昌浩？”

　　“你就是藤原（安倍）家的小姐（公子）？”异口同声，继而是默契的一笑。

　　“那么，我就可以带你去看萤火虫咯？”

　　微笑，“嗯，约好了哦！”

　　交缠的手指，与你立下约定。不用担心这个约定无法实现，因为时间还有很多。

　　流光溢彩的庭院，伴着萤曲，绿光依旧舞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