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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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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部给我们记者团安排了住处,还特意集结了团以上军官们办了一场酒会。
二哥撇下了他的同僚,帮我把行李送到他家。两年前我送他参加远征军,听他唱着《知识青年从军歌》踏上征程,再见时我和他都已是千疮百孔。
我看着他消瘦的身体和脸颊不禁心疼,忍不住问他过的怎么样,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我,还是带着和以前一样玩世不恭的笑,却每每在我问及野人山时闭口不言,只剩下满目悲悯。
他轻轻地开口:“别问了,都过去了。别让咱妈心疼。”
在我眼泪又要溢出的时候,他又变成了以前那副少爷模样,冲我坏笑着“去晚宴的时候别打扮太漂亮了啊,我跟你说这群男的现在见头老母猪,单眼皮都能瞪成双眼皮你信不信。”
我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养战地夫人啊,以为我没去过前线?”
二哥冲过来揉了揉我头发“哎哟,去了第四战区见识都不一样了哈。”忽然他声音又低下去了“那也是有钱有路子的,底下的士兵,有的人连饭都吃不饱。”
我我和二哥都陷入了沉默,战时物资本就匮乏,今年又撞上了饥荒,如今日本人打到怒江切断了滇缅公路,更是雪上加霜。
这世道,真真是一点希望也见不到。
我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和二哥一起赴宴,从野人山回来后,二哥从营长升了团长,我看着舞池里的二哥,他好像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可隐隐又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时不时有人邀请记者团里的女记者下去跳舞,我一一拒绝了。
少时牺牲后,我对很多事情都死心了。每每有人邀请我跳舞,我总推脱着不会。
二哥困在了野人山的梦魇里,我也逃脱不出少时牺牲的噩梦。
酒精真是个害人的东西,喝多了,就有人开始神志不清,连带着手脚都不干净。参加了这么多酒会,我也习惯了,淡淡地偏头对搭在我肩上的军官说了一句“我舅舅是陈立夫部长,要是不认识,我哥哥顾砚之,就在下面。”
那只手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手搭上来了。倒是有其他人带着一些不明就里的心思跟了上来,我对着那些军官疏离地笑了笑,离开了坐席。
上了顶楼,气息一下子就顺了。夜幕下的滇西格外宁静,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农户家煤油灯的微弱光芒,月光倾泻下来,覆在了河上,泛出粼粼微光,依稀还能听到船夫的歌声。
“顾小姐?”一声清冽的声音突然想起,我这才发现这顶楼早已站了一个人。月色下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仅凭这月下的身姿我也猜出来他是虞啸卿。
他向我走来,疑惑地问道“顾小姐怎么出来了?是饭菜不合口味么?也对,顾小姐是浙江人,吃不惯云南菜实属正常。”
“虞师座怎么知道我是浙江人?”
他先是愣了一下,后又笑了,和之前礼貌的笑很不一样。先是眼睛弯了起来,笑意再顺着眼尾往下,勾起了唇角,白天里凛冽的眼神此时被一种温和的笑意替代。“我和砚之是朋友,自然是知道他家乡的。”
我不禁扶额,居然忘了他和二哥这层关系。我转了转话题“屋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看看风景。”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顺着我的眼神看向了月色下明灭的山川。
“虞师座和我二哥关系似乎很好?”
“恩,我和他一起从野人山撤下来的。”提到野人山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了几度,“那时候编制已经乱了,都是互相扶持下来的,我和砚之,算是生死之交。”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本想着把日本赶出缅甸,最后却被追回了中国,若不是赶上怒江发威,我们怕已成了日军的刀下亡魂了。”
想起报上对野人山的报道,我的眼睛一热,“你们尽力了。”
虞啸卿似乎并不想接受这种尽力的论调,只是望着前方,“军人之命,与国同殇。”
我垂下了眼,“民国二十六年开始打仗,现在是民国三十一年。五年了,半幅国土沦陷,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虞啸卿转过头来看向我,之前的温和转瞬又消失不见,只剩下满眼的悲痛和愤怒。 “仗打成这样,中国军人,再无无辜之人。我,他们,都该去死。”
我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样壮怀激烈去求死的话, “没有人该死,你,我哥哥,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虞啸卿的身形缓了一下,他背着手叹了一口气“你的话,很像我的一个部下。”
我很好奇他是谁,虞啸卿只是告诉我他是一个补袜子的军需,却又是个偷鸡摸狗的天才。之后便不再多言。
而我对这个所谓偷鸡摸狗的天才产生的极大的兴趣,因为虞啸卿提及他时,眼里带着赞赏又歆羡的光芒,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他。
回去的时候,我问二哥上头是什么意思。他只说了一句话“上峰无战意。”
我拨弄着手上的镯子,“是因为美国已经参战了么。”
二哥却不再回答我了。
我知道,他现在背负着野人山几万条人命,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打过去。可是上峰要他等,美国参战了,意味着这场仗总是能赢的。接下去只要等美国的援助就好,趁着这些时间再多捞一笔。
等啊,等啊,等到无辜的军民不断地牺牲,等得一腔热血都快凉了。
我看着一言不发的二哥,想起了月色下孤绝的虞啸卿,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俩会成为朋友。
如此悲情,如此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