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之宴》计将安出

1、第 1 章

　　一

　　四个月的忙碌，偌大的应国公府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陈氏最后对了一遍布料清单，走出了房门，她住的这个房间视角很好，可以透过蜿蜒的长廊将整座莲池一览无余。现在，府内每个房间的屋檐四角都挂着龟型铜铃，长廊的竹制垂帘外整齐的罩着同等大小的生绡帘，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个“寿”字。晚风吹来，长廊连接着院落，金色的字伴随着菡萏清香，跟着铜铃吟唱的节拍摇曳，陈氏觉得神仙居所也不过如此了。

　　明日，是荣国夫人六十华寿。这位夫人是当今皇后武氏的生母，是宠妃魏国夫人的外祖母，自然也是整座国公府最尊贵的人。这次生辰，连圣上都会御驾到此，亲自祝寿。为此，应国公府忙了个焦头烂额，连陈氏这样的宗亲都被叫来帮忙。

　　“娘子，天擦黑了，趁早歇息吧。明天二圣来府，还得打起精神迎接呢。”陈氏的婢女幺禾催促着。

　　陈氏应了，略略用了些吃食，梳洗罢便躺上了床。可这一夜，或许是兴奋太过，她脑海里思绪万分，始终无法入睡。辗转反侧数次，她昏昏沉沉的被幺禾叫醒。

　　“娘子，来不及了！郎君已经去等候了！”幺禾紧张的喊着，陈氏猛然醒来，她立刻洗漱装扮，带着幺禾小跑着前往正门迎驾。

　　这时国公府大门敞开，正门内外，有品级的家眷早已跪地等候。陈氏赶忙挑了个角落跪下，前排一个女眷不满的看向她，她一阵惊慌。

　　远处，一队人马缓缓走进，隐约可见中间那辆气势万千的龙凤彩车。陈氏不敢抬头，只小心的听着动静。一刻钟后，马蹄声停止。

　　“圣人至！”

　　宫人上前将帝后扶下车，荣国夫人携武家家主武元庆领着众人拜谢，圣上龙心大悦，吩咐众人起身。陈氏这才站直，远远地看见车前穿着皇帝皇后大服的二圣。

　　她敛衣待二圣走进，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皇后，都说武后媚骨天生，她想看个究竟。这一瞥，却见皇后满脸血污，看不清面容，陈氏登时尖叫出声。

　　“娘子，娘子？”陈氏睁开眼，幺禾正拿着沾湿的丝巾替她擦额头的汗，“想是娘子百日太过操劳，做了噩梦。我去把香点起来，这样能睡得好些。”幺禾安慰着，转身去拨弄小篆香。

　　屡屡檀香渐渐升起，但陈氏再也无法合眼。她听着屋外的蝉鸣，胸口狂跳不止，努力去忘掉那张恐怖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陈氏疲软的唤来幺禾，准备梳妆。

　　“娘子昨晚可是梦见了什么？”幺禾给她梳着头，好奇的问。陈氏一向为人随和，幺禾跟她很亲昵。

　　“没什么，就是担心...”陈氏怕晦气，不愿多说，“怕还有地方没收拾好。”

　　“听说圣上十分随和，皇后和魏国夫人又是自家人，娘子且放宽心。哪怕有小事，也不会怪罪下来的。”幺禾放松的多。

　　“阿阮，你好了吗？”一个男子在外敲了敲窗棱。陈氏听出是夫君武惟良，瞬间开心起来，夜晚噩梦的恐惧被抛到脑后。她紧了紧髻上的桃花玉簪，跨出门：“好了，这就走吧。”

　　“昨晚睡得可好？”武惟良拉过她，看陈氏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我们忙了这么久，总算到今日了。”他捏了捏自己妻子的手。

　　两人先去荣国夫人处行礼，今天老太太容光焕发。对于很多人来说，如果能有荣国夫人一半的福气，此生别无奢求了。这厢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各自说着漂亮话哄荣国夫人开心，陈氏盯着手里的金酒杯，略微心不在焉。这葡萄酒颜色颇深，是西域一个小国今年的贡品，被武后赐给了应国公府。

　　约莫一盏茶后，管家急走过来，宣告圣驾将至。

　　众人忙整理一番，来到正门。四个家仆缓缓拉开厚重的木门，武家男子走出门外，女眷则留在门内，按照品级排列好。远处一个黑点渐渐浮现，慢慢分成数个模糊的人影，这场景很熟悉，陈氏心跳愈来愈快。

　　一点明黄出现在人影中间，陈氏跟随其他人俯身跪地。滴滴答答的马蹄声清晰的传来，陈氏忽然希望这声音永远不要停下来。

　　“我说过的，这不是到了…”少女清脆的笑闹声传来。

　　马车停了下来，车旁的宫人迅速走上前，掀开门帘。穿着皇后大服的身影被扶下了马车，随后才是皇帝。

　　“圣人至！”

　　陈氏微微疑惑，二圣临朝，只报圣上不报皇后，实属无礼。

　　“快请起，都是一家人，荣国夫人无须行此大礼。”高宗伸手扶起了荣国夫人，其他人依次起身。陈氏的手微微颤抖，看向皇后。可这人却不是皇后。

　　魏国夫人骄傲的接受着他人艳羡的目光，她年级尚小，皇后大服有些不合身。

　　“皇后除了要处理中宫事务，还要管辖政务，因此无法亲自祝寿。只有魏国夫人随我来此。”高宗对荣国夫人解释着。

　　老太太谢着皇恩，感叹了两句见女儿不易。高宗受了她两个女儿一个外孙女的服侍，态度很是恭敬。

　　一行人步行至莲池旁，寿宴将在三面环水的浮影阁举行。一条条长几被置于阁内大厅，新鲜瓜果和精致点心满满的堆在长几上。

　　“陛下，你快看这些乌龟。”魏国夫人跑在最前面，她指着一只乌龟铜铃，咯咯娇笑。

　　“小心些，别被绊倒。”高宗宠溺的看着她。少女的一缕长发因奔跑而垂落，此刻在风中飘舞；她的脸颊上沁出淡淡的红晕，笼盖着若隐若现的梨涡。

　　“这个生绡不错...”魏国夫人转了个圈，伸手拉住一块生绡帘。陈氏刚好从拐角处转出，就见魏国夫人雪白的手与生绡融为一体，唯见鲜艳的蔻丹。

　　“叽叽喳喳一早上了，也不嫌累。过来坐下，吃点东西吧。”高宗已坐在了主位上，拿起一盏水晶杯，这杯子里装着剥好的石榴子，用碎冰细细的镇着。

　　“我才不吃这个呢。听二姨说，表舅舅们带了不少特产，我要尝尝那些。”魏国夫人撅起嘴，走过来挨着高宗坐下。

　　“好好好，咱们吃特产。”高宗搂过魏国夫人，转向荣国夫人问道：“夫人这里可有什么稀奇吃食？”

　　荣国夫人扶额：“我一把年纪了，哪还像年轻人一样爱吃喝？这回都是我侄儿武惟良和武怀运操办的，很是孝顺。”

　　“禀陛下，我们兄弟俩这回准备了不少奇珍美食。”武惟良连忙捧起一盘晶莹剔透的块状点心，介绍着：“这是南邵之地的玫瑰膏，由新鲜的玫瑰合其晨露制成，长期食用身体能自带花香。”

　　这番话果然吸引了魏国夫人，她迫不及待吩咐宫人取玫瑰膏。

　　“夫人，这边还有怛罗斯的羊肉干，用十三种香料泡制烘干而成。”武惟良指向一盘其貌不扬的肉干。

　　“这有什么稀罕的，宫里有的是羊肉。”魏国夫人很不屑。

　　“可是这肉干的味道...”武惟良拉长了腔调：“夫人肯定不知道。”

　　“拿来我尝尝，我偏不信有这么稀奇。”魏国夫人气的跺脚，惹得高宗哈哈大笑，武家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宫人将一块肉干放在专用的小银盘里，拿出银针。

　　“快拿来，在外祖母家里还有这么多规矩。”魏国夫人站起，两步走来拿着肉干往嘴里送。

　　“咳...咳咳...”她登时被辣的咳嗽流泪，高宗忍住笑，递了杯葡萄酒给她。魏国夫人猛地将一杯酒饮尽，指着武惟良骂道：“我敬你是长辈，你竟然坑害我！”

　　众人哄笑不止，高宗拍着她的背轻哄着，许诺回宫后再封她做“秦国夫人”，这才罢休。

　　行酒令看歌舞，不一会便到了傍晚，一列仆婢顺次将长几上的瓜果点心撤去，另一列紧接着鱼贯而出，她们手中捧着汤盅和菜碟，肉、蔬菜和佐料的香气热腾腾的混合在一起，让人食欲大开。陈氏此时安心了许多，她开始觉得饥肠辘辘。

　　那边魏国夫人方才吃了好些东西，胀的厉害，她恹恹的靠在高宗身上，顾不上说话打趣，反倒是高宗抽空来哄她。荣国夫人本来和高宗叙着旧，见状识趣的告辞了。

　　“阿爹...”魏国夫人喃喃道。

　　魏国夫人年纪比高宗小了许多，她这么一叫，李治更是怜爱万分。他抚魏国夫人的长发，低低答应着。

　　“我想...想回宫...”魏国夫人断断续续的说出几个字，显然难受的厉害。

　　陈氏刚放下汤盅，听到这句，心跳没来由的加快。

　　高宗立即着人备车，热闹非凡的浮影阁转眼间沉寂了下来。

　　圣驾离开应国公府，天色也不早了，荣国夫人客气了几句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被魏国夫人抱恙一搅和，这场寿宴颇有点虎头蛇尾。

　　陈氏随武惟良回到客院，武惟良连着几日都睡在库房，这下终于能好好歇息了。陈氏琢磨着有些时日没见到小女儿，明天得去奶妈那里看看她。

　　这一晚不再有噩梦惊扰，陈氏睡得香甜。但她还是没能一觉睡到天亮，幺禾叫醒了她和武惟良。

　　“郎君，娘子...宫里传的消息...魏国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