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执琉璃镜》予卿一梦

1、第一章 后宫事

　　紫禁城的秋，来得总比别处早一些，盛夏刚过，初秋便到了。
　　秋风席卷着金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是为这悲凉秋景添几声呜咽。
　　与宫外的萧索凄凉不同，各宫各殿内上演着的百态人生，喜怒哀嗔，不一而足。
　　尚宫局司制房……
　　水仙，绣球，忍冬等各色花草摆放在内廊的两侧，兀自散发着幽妍芬芳，火炉温热的气息携着这数类芳香晕染开来，熏得人恍然心醉，好似身处烂漫春光普耀的花海之中。
　　司内宫人，都一概穿着一身浅粉宫装，踏着一双迎春花软鞋，绾着斜月发髻，描画样子的，裁剪的，绣花的，都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但若仔细观察，又各有不同，这个描了眉，捺了粉；那个撷了几朵花儿簪了发髻。哪怕外面秋风再如何凛冽，也按不住青春时节中向往美好的暖热的心。
　　门外摇摇走进一个女官，打扮又是不同。只见她着一身深水碧的展袖宫衣，衣袖边角都滚着重重叠叠几行银丝，鬓边斜斜插着几只发簪，皆是云水照花的样式，原是司制房女史蒋怡走进来了。
　　只见她抚了抚鬓角，朗声言：“秋时裳子都裁剪好了，因着太后娘娘在宫外礼佛，又恰逢婉嫔的丧仪，司制房的人手难免短缺些，待各式服饰查验无误，便由你们亲自为各宫主子送去。”待众人俯身应是后，她又往前走了走，对着榻上正裁样子的宫女说：“苑娘，陛下谕旨，赏赐榭月轩姒答应一件云纱翠羽的舞衣，需在五日之内完工，你便为她制成吧。”苑娘起身，放下了手上的绣活，点头应了声是。
　　等到蒋怡离去，宫女们也自下去查验宫衣，方才还充盈着许许春光的宫室也瞬间陷入空寂。
　　只见一位小宫人跳脱着到了苑娘的旁边，脸上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她巴着苑娘的衣袖娇嗔着说：“蒋怡就知道针对姐姐，那翠羽舞衣制作起来繁琐复杂，是最耗人眼睛和精力的，再说，我可没听说过那位待升的掌制大人这般劳心费力，等到司制大人回来定要告诉她呢。”
　　每一位一等宫女的身旁都有一位小宫女随从，瑛雪便是拨给苑娘的。她刚入宫不久，直率郎直的性子未变，不过苑娘喜欢她这副元气满满的样子，所以也并未拘束了她，而瑛雪也是个识大局的，不曾给她惹了麻烦。
　　苑娘听了她的牢骚，浅笑着拧了拧她的鼻说：“小瑛雪可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再说我本来就资历浅薄，勤能补拙才是最应该的呢。”
　　司制房本属尚宫局，司制、掌制、女史乃至一等、二等、三等宫女都是自幼便被选入司中，经过重重的培训，根据个人的能力和水平，各司其职，各居其位。而苑娘却并非如此，她本是昌平行宫撷芳园掌管各类花草的一等宫女，与来这里描摹花草的吴司衣相识，两个人十分投缘，后来吴司制回宫的时候，便请了旨将苑娘带回，将她变为司制房的一等宫女，苑娘也是一等宫女，可是一个偏远行宫的一等宫女又怎能和皇宫之中最为煊赫的尚宫局的一等宫女相比呢？
　　因而苑娘刚入司制房时，明里暗里都有很多宫人对她并不服气，所幸苑娘一入司后便加紧习练刺绣针凿的功夫，此次太后离宫之时适逢太后千秋，苑娘凭着一副千里锦绣图博得太后青睐，加上随行侍候的吴司制美言，太后下旨，晋苑娘为司制房掌制，待到来年初春花朝节之时与众女官一并册封。
　　瑛雪微微蹙了蹙鼻子：“太后娘娘金口玉言，又是司制大人命人特意传回来的，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喏，那盒桃花酥不就是邱掌膳赠予姐姐的吗？”
　　苑娘笑脸盈盈的望着她，起身将那盒桃花酥递了过去 ，笑着说：“都是给你的，可好堵住你的嘴，免得你整日里编排我。”
　　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瑛雪微眯着眼睛，身后种种景物在光影下熠熠生辉苑娘的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此时的静美光景，又岂是一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以概括的了呢？
　　时间悄悄的过去，忽而黑夜，夜晚的繁霜悄悄的落下，宫室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正如每个人的生命，见不到来路，也窥不到归程。
　　苑娘悄悄的放下窗棂，给一旁熟睡的瑛雪掖了掖被角，然后便把榻子上的云纱与翠羽收拾妥当，放入匣子之中，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匣子角落里的一点痕迹，她俯身悄然的拿起，灯辉闪耀间，只看到依稀是一封书信，苑娘展开了它，将它贴在心口的位置，其上苍峻的字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只见苑娘眼角溢出了几滴泪水，淡淡的呢喃了一句：“晟哥哥。”
　　须臾一切归宁，方才种种，仿佛只是风声。
　　雾气渐渐消弥，月亮渐渐初露，催醒的，似还有离人的回忆。
　　灯灭了，苑娘寂寂躺下，风声拍打在窗棂上，她仿若看到十里亭外，眉目青涩的少年少女依稀作别，他执起她的手，言道：”苑娘，待我衣锦还乡……”
　　梦境突转，无边大水淹没了整个村落，她抓在一根浮木随着洪水漂浮，未知的恐惧似乎要将她吞没。
　　月影摇曳，却照不明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