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冷一热是会得冻疮的 ...
-
我并不是因为被吓到才尖叫，而是因为伴随着他的喷嚏，有火星喷出来，我脸上一痛。
相信我，那一刻，我感觉时间是静止的。
我缓缓伸手摸上眉毛，对面黑发小崽子的眼睛也跟着我的手移动。本来该有毛发的地方，现在有个光滑的小豁口。微烫。
很难说为什么明明该恐惧的时候我却更愤怒一点，可能是因为女人不论是什么年龄都是爱美的吧。我抖着手握住法杖——谢天谢地法杖还在我身边——指着他，怒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喷嚏带火的脏兮兮的家伙听了，不但没有回答我，反而微微侧头，一脸迷惑地反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出离愤怒了。
这个显然不是人类的生物，不仅燎了我的眉毛，甚至还侮辱我！
我当即决定给他点颜色瞧瞧，凝出一根巨大的冰锥向他刺去。我本没打算伤他，只想威吓一下；可他迅速张口喷出火焰，我的冰锥甚至来不及融化就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而此举似乎激怒了他，他的火焰紧接着就向我扫来，我迫不得已竖起厚厚的冰墙。感恩伊芙长老教我的防御术，虽然冰墙在肉眼可见地变薄，但好歹给了我缓冲时间来加固，一时半会儿烧不穿。
发现攻击无效，他闭上了嘴巴，转而一掌扫来，冰墙瞬间碎成粉末！我躲闪不及，可那只脏手就要落在我头上时似乎迟疑了片刻，而我抓住这一刹那原地打滚，逃过一劫，反手就对着他甩出偷学的大冰冻术，虽然禁书说能冰冻一座城，但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个脏男孩即刻被冻成了冰雕，而我连滚带爬冲出山洞——果然，在我冲出来的瞬间，身后一声巨响，整个山洞都塌了，然后一个生物冲了出来。
老天。你都不会相信我一瞬间看到了什么。
龙。
一头黑龙。
当然，不是很大，毕竟那时弗拉德才破壳没多久，也就是一匹小象的个头。可这毕竟是龙！传说已经灭绝了五百年的龙！以前家庭教师讲魔法生物时说过，龙是所有大陆上最强的物种，连大魔导师也仅能与之抗衡，唯一能让它们低头的是它们的龙骑士，而最后一名龙骑士也和他的龙一起，在五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牺牲了，自此再无龙和龙骑士。
那么我眼前的又是什么？
以及...历史上从无有关黑龙的记载。龙邪恶与傲慢源自本性而非黑暗，它们的骄傲让它们不允许自己被染上这种污浊的颜色。
而此时此刻我的眼前就有一头黑龙，而且明显是幼龙。
诸君，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如此鲁莽过，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没有拔腿就跑，反而转头站定同他硬刚起来。可能是我直觉没有感到什么恶意；不过更可能的是他虽然力气很大，但只会喷火和乱抓乱踩乱挥翅膀——这是战斗十分钟后我得出的结论。
其实从这点来说就能看出弗拉德和别的龙们最大的不同，然而原谅我吧，当时我才八岁，满心都是我竟能与龙一战的自满，哪里会想到打没有传承的幼龙崽子其实还不如打一头野猪难——不过我被野猪教做人是之后的事了。而眼下的我，只是和小黑龙陷入了极为单调的拉锯战：你抓，我躲；我冻你，你发热解冻；你喷火，我造盾。
回想这一战简直幼稚得让人掩面，可两方都认真得不行，至少我当时的确拼尽全力在战斗，而后果就是弗拉德得了很久的冻疮，所谓一冷一热就容易这样，小龙崽子嘛，皮总是要娇嫩点的，又没有传承魔法保护，冻疮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弗拉德也的的确确是整片大陆有史以来唯一得过冻疮的龙......说实话，我虽然心情复杂，但我同时也挺骄傲，毕竟我也是整片大陆有史以来唯一能让龙得冻疮的女人。
不过这也侧面验证“故去的龙魂会注视着后辈们”只是个美好传说，不然如此冒犯龙威的我，早就该被神罚劈个稀巴烂了。
和弗拉德的这场拉锯战以我的胜利结束。
好吧，按弗拉德的说法更正，是平手。
是这样的，在我又一次冻住他的翅膀后，他没有再喷火，反而开口了，只是语调生涩，他重复了好几次我才明白，他说的是：“为什么打我？”
啊？？？？？？？？？
我愣住了。这个，想必也没人打完架会被问为什么打人吧。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不是你先骂人的吗！”
“什、么？”
我怒道：“你问我是什么东西！”
“我、我没！”他有点结巴，但语调好了很多，“我只是学你。”
“那你为什么学我！”
他抖了抖翅膀，想挣脱冰的束缚但没成功，泄气地回答我：“我以前没听过也没讲过这种语言。”他流畅地继续道，“能解开这个吗？翅膀很沉，很痛。”
......行吧。我单知道你们龙龙都天赋异禀，诞生起就能通晓万物语言；却不知道你们还得先练习一会儿才行。
我举起法杖指着他：“保证不打了？”
“不打了。”他晃晃龙脑袋，金色的眼睛十分诚恳。
我解除了魔法，他马上抻了抻翅膀舒展筋骨，然后往这边走了两步趴下，扭过头开始舔舐伤口，一边问我：“你怎么这么强？”
哈！我马上骄傲起来：“你可真有眼光！”然后赶紧谦虚两下，“你也很厉害！我之前从没见过龙，更不用说和龙打架啦。龙都是你这样的吗？”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别的龙。”
“你的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我出生时就在这里了。”
我的心中顿时充满同情，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的龙脖子，说：“没事，我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我们是一样的。”
他似乎不很理解，盯了我片刻，说：“哦。”
我寻思着可能他从没感受过父母的关爱，所以不知道我为什么同情，这样也是件好事，从没得到过总比得到了再失去强。于是我问他：“那你有朋友吗？”
“什么是朋友？”
这下把我问住了。我思索片刻，努力道：“大概就是，能一起玩耍，一起分享快乐和悲伤，呆在一起会很开心的人？”
“我没有。”他想了想，反问：“那你有朋友吗？”
我噎了一下，摇头：“我也没有。”
“我们一样。”他的语气有点高兴，但我说实话有点想再喂他一根冰锥尝尝。
但我按捺住了。我向他伸出一只手：“那你想交朋友吗？”
“想。”他垂头看了看我的手：“这是？”
“来，先握手，这是人类的礼仪。我叫塔西珀尔，叫我珀尔就行。你叫什么？”
他后腿撑着坐好，迟疑地伸出一只前爪和我握了握（严格来说是被我摸了摸），然后歪歪头说：“我没有名字。没人给我起名字。”
我一想，是啊，没有父母，自然没人起名字。天哪，这是什么绝世小可怜！可我也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把骂我的精灵小孩给揍哭的经验倒是不少......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别在意，名字只是个代号啦。其实挺好的，自己给自己起名字不是很棒嘛！”
“那你给我起一个吧。”他十分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什么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我吗？？”我受宠若惊。
“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可朋友也......这种事情......”
“只是个代号，你说的，没关系。”他点头。
“那——”我想起来之前照顾我起居的女仆在壁炉后面藏了本小说，里面有个叫弗拉里奥的黑骑士，人狠话不多，长得还帅极了，让我心心念念了很久。而既然现在有个好机会，那我就要抓住！我小心翼翼问：“你觉得，弗拉里奥怎么样？”
他的尾巴甩了甩：“一般般吧。还有别的吗？”
弗拉里奥这样神圣又帅气的名字，他怎么能拒绝！我坚持道：“弗拉里奥不好吗？你看，这只是大名，平时的话就叫弗拉德。怎样，弗拉德很好听吧？”
他好像还是有点不情愿，但又不好拒绝我，就点了点头。
我倒不知道龙还能有这样友好的品种，但总之弗拉德从此刻就有了这个名字。
当然他未来知道真相后十分生气，不过早就用惯了的名字到底还是没改。据他本人言是“我要永远占据这个名字，让你看到这个名字只能想起我”......嗯，我是不很懂这种和纸片人较劲的脑回路，不过他开心就好。
交了朋友的下一步自然是寻求朋友的帮助。我问：“弗拉德，你知道我的小船在哪吗？”
“是你来的时候，能在水上漂的那个木板子？”
原来我刚一上岛他就发现我了。看我点头，他答道：“碎成很多小木片了。”
完了。
这个消息仿佛五雷轰顶。
我会指路咒，可修复术我还没学到啊？这还怎么回家？？？
可能我表情太绝望，弗拉德开口问：“怎么了？你哪里痛吗？”
“怎么办，我可能回不了家了......”
“你想离开这个岛？”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家也不在这里！”
“可是你出不去这座岛的。”他十分笃定。
我吓坏了：“啊？？？为什么啊！我能进来不能出去？”
“嗯。”弗拉德举起两只前爪和我比划出一个大椭圆，“有这么大一个罩子，我飞到那边会被拦住。”
我思索片刻，这可能是什么困住他的结界。不过鉴于本人刚偷了树心区的禁书，恰好学了那么几个咒语，倒也不是不可以一试。
我向他确认：“你会飞是吧。稳吗？能带人吗？”
“不知道，没带过，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弗拉德十分诚实。
这种时候你倒是给我可靠一点啊？不过算了。
“来，我们试试，”我向他招手，“你带我飞过去，我看看能不能破开这个罩子。”
“你能打开吗？”小黑龙眼睛都亮了，兴奋地拍了几下翅膀，带起一阵狂风，“你也太好了吧，珀尔！人类都是这么好的吗！”
这搞得我有点难为情。我说：“不是，如果我给你打开了罩子，你能送我回家吗？我会指路的。”
弗拉德扇动的翅膀滞住了。沉默了片刻，他问：“送你回家的话，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想见我？”我问。
“因为我们是朋友吧。”弗拉德回答，“是你说的，朋友是能一起玩耍，一起分享快乐和悲伤，呆在一起会很开心的人。”
“你送我回家，不就知道能去哪里找我了吗？”
他点点头：“也是。”
本来就应该是互利互惠，一锤子买卖的事情，可他这样信任我，毫不怀疑，我是真的有点愧疚了。我深吸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但，这个罩子可能是来保护你的。你去找我，可能不会很安全。”
他听了，奇怪地问：“可你不这样就没法回家吧？”
我错了。他虽然不谙世事，但显然非常聪明，一下就看穿了我的目的。
“但外面会有很厉害的家伙吧，我不知道。你可是龙，很珍贵的龙。”我说。
“比你都厉害？”
怎么在这种时候突然夸人？这个龙怎么回事？
我肯定道：“对，比你我强很多很多。”
“那确实有点麻烦。”小黑龙说，“那我们也变得很强很强不就行了吗？我也不想一直待在这里。”
......行，你是龙，那你的确能变很强。我屈服：“好吧，那我们走。”
然后弗拉德向我伸出一只爪子。
我不明白这是玩哪出：“干嘛？还要握手？”
弗拉德比我更奇怪：“你不是让我带你吗？不是抓着你飞过去？”
“不是啊！！！”我窒息，“怎么是抓啊，你这头龙怎么回事？不应该让我骑吗？”
“对不起啊。”他倒是老实道歉了，“我不知道是要骑的。”
我有种明明还没上路就已经精疲力竭的感觉。
“这样，你把头低下来，我扒着你的脖子上去，不要动，摔了我会打你。”
弗拉德照做，突然不满：“已经是朋友了为什么还打我？”
我艰难地调整姿势，没有马鞍一类的东西，这大鳞片坐着可太磨屁股了：“是人类的比喻，笨蛋龙。”
“好吧。”弗拉德好脾气地点点头，“骑好了吗？我们走？”
“嗯。”我想着，好像书里的女孩子都会矜持点，就多问了一句：“我不重吧？”
弗拉德走了几步，感受了一下，诚恳道：“挺重的。”
好的。你好样的。
“为什么又打我？！”弗拉德看上去想抬前爪蹭蹭被我用法杖暴锤一下的头，可又怕动作太大把我摔掉，只好委委屈屈地抗议。
“增进感情。”我敷衍他，“好了不要磨磨蹭蹭，赶紧走！”
弗拉德显然还想说点什么，可又本能地觉得说不过我，只好闭嘴，展翅起飞。
创世神在上，即便我已经无数次骑着弗拉德在天上翱翔，可直到今日我也觉得，不会有比那天更温柔的海风、更美丽的夕阳了。
那个第一次登上龙背的傍晚，我将一生难以忘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冷一热是会得冻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