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面》北岛的猫

76、好转

　　沈瑾看到来电提示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
　　人在大难面前，所有的感情都变得紧密了起来，这几个月两家人为了确认彼此的状况，每天都在微信群里报平安，她和余敏都恪守着彼此的约定，维持住了两家人的平和安宁。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沈瑾从别人那里得知知道呈熙切断了和家里的联系，只是只言片语，然后，就再也不知道了。
　　她每天看着英国的新闻和感染人数报告，每天每天都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在想呈熙怎么样了，在哪里，吃的够不够，有没有口罩，一个人吗，还是身边有了别人。
　　还有，还在生她的气吗？
　　还在难过吗。
　　“诺诺说，她现在很好。”宋铭率先开口了。
　　沈瑾捂着嘴，二哥知道了。但她又欣喜着，诺诺很好，她没事。
　　“二哥想，如果呈熙真的喜欢你，你也喜欢呈熙，”宋铭顿了顿，阳台的风很大，楼下能看见高架桥，现在光秃秃的，没有一辆车经过。他长吸了一口：“我对你们在一起，没什么意见。”
　　宋铭没说我不反对，他觉得我不反对也是个不情不愿的词，但他也不能说我赞成，最后说了一个我没意见。他从儿时起就看见最好的朋友因为性取向的问题饱受折磨，看见不被理解甚至被家人厌恶的样子，沈父把沈习推开了那么多年，他不想也因为这件事推开呈熙也被呈熙推开。他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妹妹和女儿身上。
　　即使对宋铭而言，接受很难。但他可以尝试。
　　沈瑾沉默良久，喉咙干涩。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此刻泪水从眼眶里争先恐后的跑出来。她不知道最后自己说了什么，又怎么挂了电话。窗外只有风声，穿堂呼啸而过。

　　我讨厌你，这样，肆意地占据我，每一天，每一个夜晚。

　　呈熙又半夜醒来了，她赌气似的打开一瓶cider，草莓味的啤酒，口感极好但度数很低，仰头吞咽着。又失眠了，她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呈熙没想过自己的21岁，是这样度过的，喝酒喝到吐，醒来身体都是难闻的酒精味，洗完澡还是洗不掉的气味，她只好喷很多香水，不知廉耻甜腻的前调稍稍盖住了酒精味。
　　睡不好很难会开心起来，如果是连续睡不好会精神恍惚到说很多不着边际的话，她只有强迫自己集中的时候，才能集中一小段时间。大多数时候她都没法对eve说出来的话作出回应，眼睛总看向同一个地方发呆。看文章的时候字都好像在眼前浮着，要很努力才能把字句都拼凑起来，不是夏天也没有沈瑾的地方，好像连好好睡上一觉都要很费力。
　　好像个溺水的人啊，手不知道该伸向哪里。只好抓住现在能抓住的一切。
　　这段时间eve只觉得呈熙整个人的生命力似乎都在消减。但呈熙始终也不开口，eve不知道要怎么做，怎么才能帮助她，eve只能陪着她，在呈熙醒来的时候帮她放好浴缸的水，在她皮肤都泡得发白的时候把她从浴缸里抱出来裹好浴巾给她吹干头发。
　　“我们回去。”eve终于在这一系列动作重复又重复的某个早晨开了口。“我们回去，好吗？”
　　呈熙眨眨眼，脸蛋埋在浴巾里，似乎在消化eve说的回去是回哪里去。
　　“回蓉城，我们回蓉城，今天就走。”
　　呈熙还是看着eve，眼睛澄澈得像个少年。
　　她最近很听话，eve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乖乖的，好像怕被扔掉的小孩。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对不对，我说我们回去。”
　　“一起回蓉城吗？”呈熙回过神来。
　　“对，我和你，我们回蓉城。”
　　呈熙慢半拍的点点头。她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的消化eve说出来的话。
　　eve咬了咬唇，现在的呈熙好乖，大部分时间都黏着她，像只小猫，但是这样的呈熙，不是呈熙啊，她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
　　做决定之前eve看着呈熙的睡颜，站在窗台抽烟，又是四五点呈熙才睡着，刚喝完酒她脸色微微发红，皮肤吹弹可破。周遭都是酒精和香水混合的气味，糜烂又迷人。
　　eve细想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她很喜欢呈熙粘着她，喜欢呈熙乖巧的无意识地撒娇，无条件的相信她。
　　她甚至就像这样和她一直在一起。
　　但她又不能够。
　　eve掐了烟，看着窗外，沉默半响，拿出手机定了两张机票。

　　国内形势已经好了起来，蓉城也都渐渐复工，大家也可以慢慢出门游玩了。
　　沈瑾的公司也复工了，今天是她上班第二天。五月末蓉城的天气有了些初夏的意味，街上穿短袖和裙子的女孩多了起来。
　　街边的树有了专属于这个季节的绿意，整个城市都鲜活了过来。
　　沈瑾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偶尔会对着手机发呆，她总在要拨出去电话的那一瞬间，把手伸回来。今天和往常一样，她只是看着电话号码发呆，直到手机里传来她想念了很久，熟悉得不了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来。
　　“你为什么打来。”平铺直叙的语气，隔着手机和万里的距离。
　　“诺诺。”沈瑾开口唤她，欲言又止，已经五个月了，距离她们说话，已经整整五个月，她们在一起共度的时间，都没有分开的时间多。
　　“嗯。”呈熙应着，没有挂电话。
　　“一切都还好吗？”
　　呈熙没有回答，她的思维又短暂停顿了，最近这样的事情频繁发生，再然后，她只能说出词不达意的只言片语。
　　诺诺？电话那头沈瑾很久没听到回应，轻轻的又喊了她一声。
　　“嗯，都好。”呈熙回过神来。
　　回答完这句以后又是沉默。
　　“你为什么联系我？”呈熙直入主题。
　　沈瑾吸了口气：“对不起。”
　　呈熙顿了片刻，记忆里她倒是道了很多次歉，却从来没说过做我女朋友吧，我爱你，我喜欢你一类的字眼，她只会在呈熙说的时候回复我也是。
　　呈熙在心里轻嘲了一句。
　　“没关系。”呈熙回道。“都过去了。”她轻飘飘的补了一句。

　　人的能力是会一步步退化的，爱人的能力也是。一开始无话不说到最后无话可说。什么都想分享给对方到丧失分享欲。雀跃没有被接住，一次两次还好，多了之后在这个人面前就再也雀跃不起来。
　　更不要说爱了。可是你看啊，一开始我明明那么爱你，想把全部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