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钥匙打得开潜水艇吗》焦耳朵

3、继姐继弟（二）

　　02

　　老实说，魏贽这小屁孩第一次见面就留给我深刻的记忆。

　　为了不发生“在电影院里去拿椅子扶手上的爆米花意外碰到了邻座的手，不合时宜地慢音乐响起，双方尴尬对视”类似吊诡情节，我时不时瞟隔壁一眼确保他没有准备去吃爆米花的动作才稍微放心大胆地抓爆米花。
　　或许爆米花就是要大口大口不停吃才有感觉的食物，所以谨慎的取食吞食行为让一大盆焦糖爆米花也变得难吃起来了。
　　呃…………
　　估计还有气氛无比尴尬的缘故。

　　这位邻座和我第一次见面却共同观影共享爆米花的少年，既不是我的相亲对象，也不是我的暧昧对象：
　　这孩子现在是我的名义上的「继弟」。

　　老妈今天和我吃早饭的时候说，我们中午要和她的交往对象魏叔叔和他的儿子在她工作的餐厅见面吃饭。
　　说着说着，她露出了让我无比恶心的羞涩神情，“从今往后我们四个正式成为一家人了呢。”
　　这个孩子比我小七岁，正值最叛逆的年纪，真的能接受突如其来的母亲和姐姐吗？
　　我想起老妈平时在家观看的家庭伦理剧，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昨晚熬夜看资料的脑壳更加涨痛了。
　　面对老妈兴致盎然满怀期待的脸，我还是把自己的忧虑咽了下去，但是竭尽全力始终无法控制嘴角表示自己的欢迎和兴奋。
　　“哎？不高兴吗？”熟悉我的老妈一下子注意到我的不对劲。
　　“没什么。”我起身收拾桌碗，“老妈你开心就好啦。”
　　老妈瞪了我一眼，夺过我手里的东西，“又熬夜看功课了？大学生不要这么忙，这周末你不用出去打零工要好好玩一玩——先收拾收拾你的黑眼圈吧！”
　　我笑了笑，回房间奉旨梳妆打扮去了。

　　为什么我没继承老妈的自由乐天派性格呢？六岁就失去父亲的我，为了不让忙于工作的单亲母亲担心，早早学会了独立成长，擅长照顾身边亲近的人。
　　由此形成的成熟稳重的处事风格和严肃认真的生活学习态度，便与老妈自由活泼开朗的脾性大相径庭。

　　所以在饭店里得知老妈的交往对象不是“踏实过日子的普通男人”而是个有钱人大叔、后者上来就亲切和善地叫我“昀昀”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我火急火燎以上厕所的借口拉着老妈在魏叔叔和他儿子的目光下匆匆离开座位。

　　哪怕在别人眼里行为不礼貌也没关系，作为神经粗糙妈妈的细心女儿，我总要在她的事情上拿出百分百的超人精力。

　　“你们怎么爱上对方的呢？”

　　“一见钟情……”老妈甜蜜的神色完全就是陷入美好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了。

　　“打住打住！他和你谈恋爱的过程中有表现出什么企图吗？”

　　天真的老妈一副小女人的口吻：“我们是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的噢。”

　　我无语地扶额，“老妈，你除了张漂亮的脸之外还有什么？他看上你什么了？”靠在饭店里打杂这份工作吗？亦或是有个上大学的女儿？

　　老妈：“你说的这些话太没礼貌了吧，你魏叔叔是因为与我一见钟情之后，发现和我合拍经过深思熟虑才在一起的好吧。好不容易谈个对象却成了不被自己的女儿接受的恋情我真的好惨喔……”

　　靠在卫生间的门上，我在对面的梳妆台镜子里瞥见魏叔叔向我们这里张望的局促表情，他旁边十五岁的少年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对着我，好像对一切都不太在意。
　　抛开主观客观种种因素，魏叔叔对我这个“女儿”出乎意料的热情。“继弟”虽然面无表情也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也没有表现得过于不爽。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所以昀昀不要老是为我操心嘛……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妈妈也会支持你恋爱的……”
　　老妈捂着自己的脸好像在为自己的女儿不接受自己的恋情掩面哭泣，其实动辄从手背后探出眼来观察我的神色。

　　我深呼了一口气，无法承受她稀巴烂的演技，拍拍她的背，“先出去吧。”

　　“你接受我们了吗？”

　　她把我整得跟反对自由恋爱的恶婆婆似的，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却没有丝毫的悲伤色彩，演得真的够拉胯。
　　不过，拿自己的母亲没办法啊。

　　“再说吧。”我软和语气，小幅度地冲老妈点点头。

　　身穿时尚小洋装的老妈伪装优雅妇女差点破功，她向上激动一跳，在我抽搐的表情面具下迅速收敛：“那我先出去啦？”
　　我拧开水龙头，“好。”
　　“要和你的魏贽弟弟好好相处哦。”作势溜出卫生间的老妈忽然折返，唠唠叨叨地嘱咐我。
　　拿纸巾汲干手上的水，我开始走神。
　　可以好好相处吗？在吃饭的时候强拽母亲离场已经给人带来不好的印象了吧。魏叔叔作为长辈能理解我的动机，小孩子就很困难了吧……
　　我甩了甩自己的长发，照照镜子，勉强打起精神。

　　03

　　老妈得到我的“应允”后果断地得寸进尺了。

　　饭后，她笑眯眯地和大家提议去电影院看电影，魏叔叔自然举双手赞同，我转过头看身侧几乎和我一样高的少年。
　　他挠了挠鼻尖，双手插进裤兜，“可以。”
　　期望彻底落空。
　　我不可能落母亲的面子，连声同意了。

　　因为是临时起意买票，四个连在一块的位置不大可能存在，更何况母亲挑选了近期刚上映的欧美爱情电影，观影人并不少。
　　热恋中的中年情侣像连体婴儿，手挽手坐在了一起——第一排。
　　几乎是陌生人的我和继弟被迫坐在了最后一排的情侣座位上。

　　此时电影屏幕上正在播放无良小情侣接吻场面，二人缱绻缠绵，交换口水的啧啧响声在罗曼蒂克的音乐下仍旧清晰可闻。爆米花碎末卡在干涩的喉咙里不上不下，令我咳嗽起来。
　　我后悔没有在进场前买一杯饮料。

　　“成年人看接吻也会害羞吗？”处于青春期特有的少年声线在耳畔响起，语气是明显的好奇，好似在研讨“成年人的心理学问”。
　　他肯定没有感到尴尬：
　　“还是就因为未成年在你旁边，让你感到不自在？”

　　我侧头张嘴去解释，在电影院昏暗的灯光里，第一次完整地看清楚了“继弟”的脸——毕竟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打量自己素未谋面的“继弟”吧。

　　他手掌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咬着饮料吸管侧目于我。碎发凌乱地铺在鬓角和额头上，带有少年气的毛躁和恣肆。
　　难以启齿的是，他的脸给我一种“如果我和他同龄一定很容易喜欢上”的感觉，完美妥帖地稀释了那份臭屁性格里惹人讨厌的部分。

　　很可惜，我很肯定，在我的青春里，从未出现过这一号人物。

　　“臭老头说让我和你聊聊天。不过我这人大概没和像你这样的年龄的人讲过话，有点冒犯的话麻烦姐姐谅解咯。”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补充了一句。
　　同时上半身往椅子上一靠，掀起一阵凝固的空气流动，一个浅淡的年轻异性味道不可阻挡地闯入我的鼻间。

　　新鲜的称呼「姐姐」，还是从一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人嘴里冒出来的。
　　下意识地，我的面颊和耳尖烫了起来，急急回复：“并不是，我只是吃爆米花被呛到了。而已。”

　　“噢。”他面露了然，低头随意地拨开饮料杯盖，连带着吸管一起取走，将纸杯子递到我手里，“那喝吧，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其实我已经把爆米花成功吞下去了………可是实在无法拒绝老妈嘱托要“打好关系”还叫我姐姐的“继弟”的好意，连忙接过杯子一口猛灌下去：
　　是可乐。
　　保存完好的二氧化碳通通在食管里爆炸了。

　　我捂住嘴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对不起，反而让你呛得更厉害了。”

　　怎么还有点阴阳怪气、幸灾乐祸？错觉吧。

　　“不……用……不用道歉。”我在咳嗽的间隙里拼凑出这句话。

　　听完了客套话的“继弟”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窠臼狗血爱情电影去了。当然，他根本没认真看这部电影。灯光骤亮，他抻抻懒腰起身的时候，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

　　我捧着食物和饮料的垃圾跟在他后面离场，刚好窥到他发出去的其中一条消息：【今天和臭老头看了个傻逼爱情电影，真无聊】
　　并没有提及我和老妈。

　　不给人难堪的说辞，不刻意隐蔽遮挡的手机屏幕，或许是他受过良好教养而保有的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气派。
　　虽然很难以启齿，但是我觉得自己貌似稍微有被这样的态度所安慰照顾到了——即使对方本意或许并非如此。
　　他大概不会料到仅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继姐”会因为他的坦坦荡荡而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我和老妈是步行去的餐厅，坐魏叔叔的私家车到了电影院，回程途中，魏叔叔在驾驶汽车，老妈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和他不停探讨电影情节。
　　我同“继弟”安静地隔着一个座位坐在汽车后排，不断地想着毕业答辩的内容才好顺利把思维从前排二人满脸幸福地讨论的狗血的爱情电影剧情摘除出来。
　　抽空觑到“继弟”，对方掏出手机沉默地在打静音手游。
　　……在电影院里不看手机，不在私家车里公放背景音，是出于他对我和母亲的尊重吧。

　　我回想起魏叔叔餐桌上介绍自己的儿子，少年坐姿带着别扭的端正，平静中隐有不耐地陈述：
　　“我叫魏贽，今年十五岁，在读初三。”

　　回到家里，我打开电脑修改论文，心累地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终于有了马上要有一个父亲和弟弟的实感。

　　值得一提的是，魏贽仅仅在初见几回用“姐姐”这个称呼叫我，之后无论魏叔叔如何劝说教育，他哪怕当着长辈的面都没礼貌地直呼我的大名。虽然我已经和他强调多次，然而他屡教不改、寸步不让。（注意：除了卖乖的时候！）

　　那就算了，大人有大量。
　　反正在名义上我就是他的姐姐，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