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枝——by jessy》醉里挑灯

1、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闪光灯此起彼伏，全场注目的焦点，坐在棋室最中央的青年，是此次番棋赛的最终胜者，并且凭借这次的胜利，在年终的头衔总数上首次超越了曾经独霸天下的王者，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见证了又一个围棋神话的诞生。
　　他还那么年轻，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不若前辈的沉默拘谨，在此起彼伏的恭喜声中，他眉眼舒展，笑容灿烂。
　　他是新一代的围棋偶像，不可预知，有多少孩子将为了憧憬这个笑容而投身于棋。

　　“李诚熏九段，请问你开始学棋是在什么时候？”
　　“八岁，是在八岁那一年。”
　　那一年，在整个韩国都掀起了一阵让孩子去学围棋的风潮，这一切源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当时的围棋神童，后来的不败神话。他在国际级比赛的决赛之中，一举挑落了独步天下的师长，一声春雷平地起，震动了整个世界棋坛。
　　“诚熏，想试试吗，像他一样……”
　　父亲温暖的手掌抚过头顶，诚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就这样选择了一生追随的方向。

　　“为什么会下决心学棋呢？”
　　“这是父母的安排，可能是父母相信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吧。”
　　诚熏出生于一个贫穷的渔家，父亲一个人的收入支撑着一家四口的生计。尽管生活水平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两个孩子却出落得异常聪明。考上名牌大学，成为白领精英，一度是父母对两个孩子未来的梦想。
　　只是在那之前，两人份整整十五年的生活和学习费用，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占据了整整半个报纸版面的，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举起优胜奖杯的照片。看到父母掩饰不住钦羡的目光，诚熏将妹妹赶到外面去玩，自己一个人坐在狭小的卧室里，蝇虫飞舞，灯光昏暗，而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在他面前的，是被邻居家孩子丢弃的、破旧的棋子和棋盘。

　　“在学棋的过程中，李诚熏九段也一直有着前进的动力吧？”
　　“动力的话——是父母的期望吧。”
　　父母都是不懂围棋的人，却细心地把报上最新的对局棋谱一张一张剪下来，粘贴成小小的剪贴本，放在诚熏的枕边，于是每个晚上临睡前，诚熏都会翻翻剪贴本，那个时候，他的棋力还不足以看懂那些布局和妙手，但有一个名字，几乎会出现在每一页，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牢牢地镌刻在他的心上。
　　——李秀哉，李秀哉，李秀哉……

　　“李诚熏九段的话，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个出色的孩子吧？”
　　“虽然可能不是很谦虚，但事实上确实如此。”
　　他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年纪比他大，学棋时间比他长的孩子败在他的手下，唯一记得的，是他们在落败之后，恶狠狠地将棋盘搅乱，愤怒地质问：“你这是什么表情，赢了就这么得意吗？”
　　诚熏将腰板挺得笔直，冷冷地回答：“我才不希罕赢你，我的对手，只有李秀哉。”
　　对方怒极反笑：“你想赢李秀哉？你做梦吧！李秀哉是什么人，就凭你这个穷小子……”
　　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那个少年是多么的得天独厚，家境的富足优裕，长辈的引领启蒙，名师的悉心指导，比起自己来，他像是生活在云端上的人。
　　但是棋盘上，没有高低，没有贫富，只有强弱，只有胜负。
　　总有一天，自己可以平等地跟他坐在棋坪的两端，那个时候，也许就可以告诉他：
　　——我一直仰望着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

　　“在学棋的过程中，最常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打谱了，一直一直地，从不间断地——”
　　枯燥得不堪忍受，寂寞如影随形，连时间的流逝都会忘却，那是漫长到仿佛无止境的过程，日复一日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打谱，风雨不改，雷打不动，唯一能让他离开棋桌的那一刻，是在电视上出现对局的直播，了解他的朋友跑过来招呼说“诚熏诚熏，快来看你的梦中情人哦……”
　　他坐在下面，随着荧幕中少年的动作一起落子，仿佛被无形地牵引。

　　“什么时候，会觉得痛苦呢？”
　　“很多时候。因为是棋手，应该还是输棋的时候觉得最痛苦吧。”
　　每一次操纵着棋子迎战对手，都像是孤独一人走在悬天一线，左右都是万仞深渊，失败的时候，就一个人无依无助地坠落崖底，仰首望天，满身伤痕累累，心头无尽寒意。
　　浩渺宇宙，繁尘为星。
　　自己终究不是那个被神明选中的人吧？会不会就这么被抛弃？
　　这个问题，是每个棋手都曾经自问过的吧？那个人，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呢？
　　“诚熏就算输了棋也不会哭哦，他的样子啊，让人觉得好像是因为侥幸才赢了他，下次一定会输给他那样呢……”
　　宇宙混沌，流星坠尽，唯有自信，不可摧毁。

　　“李诚熏九段有没有恋爱的经验？”
　　“——算是有吧，虽然很失败——”
　　和别的男生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一起学棋的女孩子有了兴趣，女孩子有着纤细的手指，乌黑的头发，在诚熏向她告白的时候，抿着嘴微笑，然后羞红着脸低下头。
　　两个人沿着街边慢慢地走，旁边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仿佛都不存在，女孩子偷看一眼诚熏的侧面，悄悄地将柔软的小手塞在他的手中。
　　“……非常可惜，虽然在官子阶段发挥得极其出色，但因为中盘时候落后太多，李秀哉九段还是以两目半落败，作为对手的……”
　　诚熏停住了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橱窗里的电视机，荧幕里的少年垂眸静静地凝视棋盘，良久，才抬起头望向对面……
　　那一刻，诚熏毫不考虑地甩开女孩子的手，对身后的呼唤也听而不闻，他用最快的速度奔回了棋院。
　　——究竟是怎么样的棋，是怎么样的人，能让那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取得今天的成绩之前，有没有觉得比较难熬的时期？”
　　“——不管是多么难熬，毕竟也过去了不是么。”
　　潜心学棋的历程里，并没有多少快乐的时光，如果一定要算起来，最难熬的就是之后的那一段日子，诚熏整个人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情绪所笼罩，仿似被无形地鞭打着，时间好像怎么都不够用，他推掉了所有的玩乐，埋头苦学，日以继夜，心无旁骛。
　　朋友看不过眼，对他说：“就算今年顺利入段，以后每年升一段，升到九段的话那也要整整九年呢。诚熏你到底在急什么？”
　　“入段之后，只要拿到两个世界冠军，就可以直升到九段。”
　　在朋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诚熏继续着盘上的计算，头也没抬。
　　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追上去，哪怕用尽全力。
　　——所以，可不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只要等一下就好……

　　“今年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那么李诚熏九段觉得最高兴的一次胜利是什么时候呢？”
　　“每一次胜利都很高兴，今天的也是。”
　　但是，真正要说的话，还是那盘没有多少内容的指导棋吧，那个人第一次抬眼看着自己，平和地指评棋局，沉静地发出邀请。
　　然后，看到了他在柳梢下微笑的样子
　　他在人群中发呆的样子
　　他在棋迷前害羞的样子
　　他在餐厅里任性的样子
　　自己就满怀着高兴的心情，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尽管最后所能达到的终点，也就是那条名为“朋友”的界线。

　　“虽然这时候问有些不合时宜，但对李诚熏九段而言，目前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遗憾的事吗——可能就是，自己太年轻了吧……”
　　可能以为这只是新科冠军的一个玩笑，记者们善意地哄笑：“年轻不好吗？”
　　青年沉默地低下头，第一次收敛了笑容，不再回答。

　　——如果可以早个六年，不，五年就好，如果我能在那个时候就出生的话，那么，我一定会第一个走到你的面前，绝对比任何人都早，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眼睛里，是不是就只会看到我一个人，不会再看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