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卮酒从容向晚斟》郑岫沉

3、雪作梨花

　　＊古耽

　　改编自《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唐〕岑参

　　〈一〉

　　『北风卷地白草折
　　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风啸。

　　漫天飞雪。

　　苍白的牧草折弯了，一片片啊，贴着茫茫大地。

　　他缓缓地，缓缓地，平伸出右手。衣袂飘飞，青丝轻舞。修长五指展开，又虚虚合拢。掌心化雪，微凉地，融尽。

　　岁月匆匆，这就到你将离去之日了......

　　久久伫立于那并未出芽的树下，他迷惘——十年了，他伴着那人。

　　花儿开了又败。渐渐拔高的枝，落了叶子，来年又吐新芽；零落了花瓣，来年再满枝丫。

　　而人，十年来伴着他的、事事都照顾着他的、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那人，这一去......

　　便再不会归。

　　〈二〉

　　『散入珠帘湿罗幕
　　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
　　都护铁衣冷难着』

　　一羽飞雪入珠帘。

　　那人微一偏头。

　　雪水湿了罗幕。

　　一羽，一羽......那人披着的狐裘似乎沾染了雪的冰凉，渐冷了。拢了拢衣襟，拨开珠帘，一眼便瞧见了梨树下的他。他照例一身素衣，漫天雪花里没有披着大氅，身子单薄得很。

　　那人静静地望着他，他稍稍仰头望着白雪皑皑的崎岖山路。

　　那人忆起，那年阳光下，他与他并肩，执铁弓，箭羽闪耀银光；忆起那时，他与他一同镇守边疆，刀光剑影，玄衣铁甲，沙场上的殷殷血色......

　　而如今。

　　那角弓悬在墙角，已许久未尝触过；那玄甲堆放窗边，寒光依然凛冽得让人瑟缩。它们的温度似是较冰雪更寒。

　　〈三〉

　　『瀚海阑干百丈冰
　　愁云惨淡万里凝』

　　北疆的茫茫沙漠成了冻地雪原，起伏交错，绵延千里。惨淡天空的云一片片，也似被凝住了。

　　——究竟……还是错……

　　〈四〉

　　『中军置酒饮归客
　　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
　　风彻红旗冻不翻』

　　缓步至屋外的他身边，为他披上白袍。那雪色滚边与冰霜交融，上下一白。

　　那人托起他垂在身旁的手心。指尖，微凉的，带着雪。

　　帅帐，温酒一壶。

　　乐声渐起，琴音泠泠、笛声悠悠，和着琵琶荡漾，为营帐里增添了一抹暖意。

　　微醺。

　　帐外，雪愈发地大了。骤起狂风，红旗被冰封定格在飘起的瞬间。

　　那一刻，时光竟也忘记了奔逝向前。

　　或者说，那是时光也不忍。

　　〈五〉

　　『轮台东门送君去
　　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
　　雪上空留马行处』

　　离别之时，终是到了。

　　他与他再次紧紧相拥。那人轻柔抚着他清瘦了许多的腰际。而他透过浅色中衣，隐约瞧见了那人身上的层叠伤痕。

　　他埋首到那人颈窝里。

　　不知是哪片温热的雪，沾湿了那人胸前的衣裳。

　　沿着迂回曲折的山路，那人背影渐远，藏青大氅隐迹在大雪深处。

　　恍惚间，已经匿去了最后那抹淡青。

　　雪，随风席卷，仍在漫天地舞。

　　他眼中再次满溢的晶莹，倔强地留住了。

　　那山路上，空留一串蹄印，在厚厚积雪之上尤为凸显。

　　冰霜白雪裹严了树林，仿佛千树万树素白梨花儿，迎着风雪绽开凄美笑靥。

　　——纵然是大雪千尺、长风万里，也不问乡关何处、归期何夕——

　　收敛了颜色，模糊了过往。

　　沧桑了岁月，蹉跎了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