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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如点燃你们无用的生命为我喝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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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恒远的确近乎失神。
他起于微末,一路拼搏到在群雄争霸的大香港坐拥华夏中心,靠的当然不仅仅是自己的努力。他一生中有过很多机会,可没有一次能比得上他二十九岁那个夜晚,赌博般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义庆堂身上。
他果然没看错。
义庆堂就像雏凤振翅,扶摇直上,不到三年就占据了香港地下世界的半壁江山。当年那栋九龙的破旧写字楼壮大到如今全港闻名的华夏中心,他也成为了一代港商的标杆。
可就在几个月前,风光二十年的义庆堂就像一个沙捏的巨人,在席卷全港的拼斗中轰然倒塌,话事人被捕,残余人马落荒而逃,偷渡去泰国避祸。
他还没来得及多震惊,那个带着眼镜的青年就将他与义庆交往的种种证据摆到了自己眼前。
恐惧,极度恐惧。
他和义庆堂的关系明明就隐秘到连对手开诚都一无所知的地步,却被这个青年轻飘飘的宣判暴露。
“叶老板,你知我大可将这些交给警署或开诚,来拿不菲的酬劳。可我不想这样做,我想同你交个朋友。”
叶恒远又惊又疑,他望向鲁德培。他背着光,面前是无尽漆黑。极端年轻英俊的一张脸,眉眼堆笑。几乎让他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不是被人威胁,只是在tvb的烂俗商斗剧中演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而已。
“我想买你的中心。价格嘛……那就十个亿好了,你意下如何呢?”青年语气轻浮,玩笑似的开口询问。
叶恒远当然知道华夏中心虽好,可顶了天也就值三个亿。他明白鲁德培是在戏弄他,却生不出一点愤怒。满腔的恐惧快要将他击溃,他像一只丑陋的□□一样张大了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怎么不说话?”青年疑惑的歪了歪头,然后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摘下了眼镜,故作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随即长叹一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叶老板好硬气!依我看,凭我们的交情华夏中心值得起十三个亿。”
他是在开玩笑吗?他是……真心的吗?叶恒远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不行哦。”青年伸出骨节分明的白皙食指,在空气中来回划出优美的弧度,霸道的一锤定音,“我做生意呢,最看中诚信。我说十三亿,就是十三亿,一分钱也不能少!”
他音调突然冷冽,温度低的快要冻结。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审判自己的罪臣,斜斜扫过来的慵懒目光仿佛在嘲讽的质问——
你敢违背我吗?
五十多岁的男人两鬓斑白,凄凄惶惶如同丧家之犬,干枯佝偻的身躯抖动好似秋风里枯黄的落叶。
鲁德培无趣的嗤笑一声,懒得再同他废话绕圈。
“可我现金只有五千万,叶老板,给我这个面子吗?”
叶恒远这才感觉一颗心堪堪落地。原来他的野心在这,他本来就想用五千万就拿下华夏中心,只不过画一张十三亿的华美皮子罢了。
虽然被人吞去了两亿多的利益,他却还在安慰自己,这样就很好了,五千万也足够他去东南亚小国过皇帝一般的生活。
总好过鲁德培之前漫天开价,他衰老的心脏被他肆意揉捏在掌心,随时可能迸裂。
回忆只是一瞬间的事。
鲁德培却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示意手下将箱子放在地上。
他说粤语极好听,干净温柔又带着青年独有的清越。
此刻虽然不虞,但仍然讲的不紧不慢:“叶老板,点点吗?”
“不用,不用!”叶恒远连忙摆手,鲁德培还会送钱来就是意外之喜,更何况他不是刚出道的雏,只消一眼就估计出皮箱里最少有一亿。
他快步上前,兴奋让他满面红光、丑态百出。他脸上挤出最为卑微讨好的笑容,紧缩在一起的每一条皱纹里都是满满的谄媚。
鲁德培恶心的别过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可叶恒远已经被满眼的碧绿晃花了眼,无暇顾及其他。
青年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带着真情实意的惋惜。
“叶老板,你老了。”
老的失去了廉耻,老的只剩下愚昧。
他并不奉行尊老爱幼,但欺辱毫无抵抗的弱者也让他兴趣全无。
真是倒胃口。
坐在后座,鲁德培打开窗户,让夜间凉爽的风吹到自己脸上。他用手收拢发丝,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温柔的叮嘱。
“阿标,开慢点,我们还要欣赏这场烟花。”
三,二,一。
他在心里倒数。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别墅像是升空的礼炮,在火舌的簇拥下一跃而起,然后在空中四分五裂璀璨绽放。碎片激射,带着染上火花的尾巴,染橙了大片夜空。
半空里灰色的小蘑菇云层层绽放,露出其中娇嫩的橘黄内心。热浪扑面而来,鲁德培陶醉的闭上眼。
火光映照他年轻而美丽的脸庞,炙热疯狂,光彩夺目。
燃烧啊!燃烧吧!
让这愚昧!
让这肮脏!
让这无用的老迈之躯!
通通燃烧!
为我的新生喝彩!
在夜空最绚烂的瞬间鲁德培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瞳孔转了转,然后侧目驾驶座上的阿标。
他不吝称赞:“阿标,和平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生疏啊。”
金发碧眼沉着稳重的青年,就因为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赞美涨红了脸,流露出几分少年般的青涩来。
阿标不由得将手中的车把紧握,稍稍平复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紧接着他英挺的剑眉微皱,颇为忧虑的问道:“boss ,这次做掉了叶恒远,差佬们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无妨。”鲁德培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从怀里拿出烟盒,两根手指饶有兴趣的把玩烟卷,却不点它,“我已经把他和义庆的资料寄给衙门,那群差佬有的忙。等到他们怀疑到,一切证据早都抹平了。”
他用夹着烟的手指解开了两道衬衫上的纽扣,然后摘下腕表随意一抛,最后把自己一丝不苟的齐整发丝揉的垂下来,才点燃了烟。
“把那些印钱的机器今夜都拆掉,抛到海里去。”
鲁德培语气不含波澜,仿佛只是在平淡的评价晚餐的好坏。
但阿标深知那句话的分量。他惊讶的目光投向后视镜,却被丝丝缕缕上升的缥缈烟气遮住视线。鲁德培的脸像隐在一层薄纱后,只能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看清他血色浅淡的唇瓣。
可阿标最终也没有质疑那个人的决定。不是盲目崇拜他全知全能,而是他早就决定与Julian同生共死。
“阿标,你一向很知进退。”鲁德培声音轻慢,他用指甲掐灭将要燃烧殆尽的烟,指尖的灼痛让他眉头一跳。他的目光却突然柔和下来,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如果那个傻子和你一样……不,他大概永远都那么傻。”
话没说完,鲁德培立刻否定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鼻间发出了悱恻的哼笑声。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两个扇形的小阴影,没让眼中温柔的光芒泄露分毫。
不过这更好。
他这样一个人渣配傻子,无比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