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有信》土猫

84、第八十四章

　　“哎呀我操——你这哈喇子都给我——”张大伟急得话都没说完，拿脸去蹭沈炎的衣服。
　　“妈妈，哥哥说脏话。”沈炎看着张蓉也进来，马上告状。
　　张蓉抬手拍了张大伟后脑勺一巴掌，佯怒道：“刚刚就没说你，没完了还！”
　　张大伟缩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冲沈炎做了个暴怒的鬼脸。
　　沈炎“咯咯”地笑出声来。

　　郑秋站在几步远，看着这一幕又为张大伟高兴，又为自己失落，默默推了轮椅跟着服务员去找座位。
　　母子三人也跟了过来。
　　沈炎要哥哥带着去买炸鸡腿，又不好让张蓉一个人留下，郑秋只得陪坐。
　　点好了菜，俩人聊了几句闲话，张蓉想起郑秋看张大伟的那个眼神，问道：“郑总认识大伟好久了？”
　　“半年多吧。”郑秋答。
　　“那他以前在哪儿住呢？”
　　“有宿舍呢。”
　　“您那房子，租金贵不贵啊，也不知道他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张蓉说着说着又难过了，“我们这做父母的，太不合格，您也别笑话。”
　　“不贵。”郑秋把他俩租的那小二楼给张蓉描述一遍，让她相信了是一个“没有大门没有电梯没有物业也没有停车费的不属于任何小区的自建房”，房东还免了水电，所以贵不到哪里。
　　“郑总也是外地人啊，有女朋友了吧？”张蓉这一问，存了点儿私心。
　　一下午沉浸在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里，现在冷静下来，就觉出了奇怪。
　　按理说是儿子的领导，上回是鞠总带着去的，饭桌上举手投足也不局促，那级别肯定低不了。
　　大周末人家没事吗？就跟着一个下属来医院探病，一呆一下午，晚饭也一起吃？
　　“嗯，外地的。有喜欢的人了。”郑秋答得很谨慎。
　　“哦，那挺好。有喜欢的姑娘就要去追，不然让别人抢了。”张蓉心里一松，笑着附和。
　　“已经在一起了。”郑秋仍是谨慎地答。
　　“那就打算结婚了吧？父母都见过了？到时候让大伟给我们说一声，一定要去恭喜的！”这一句张蓉是诚心诚意地。她知道这位郑总在儿子心目当中定然是十分重要，不然多少人劝都不肯来，郑总倒亲自跟着来了。
　　“我们家家长见过了，他们家的，没有正式见过。”郑秋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着递过去，放到张蓉面前。
　　“郑总一表人才，女朋友也不会差。有照片吗？”张蓉端起水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
　　“有。我手机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照片。”郑秋意识到张蓉的试探，却不知道张大伟的态度，所以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也并没有打算去拿手机给张蓉看。

　　张蓉虽然没有在职场上打拼过，年轻时候也陪着沈义山出入商圈，见识并不短浅，反应也不愚笨。
　　郑秋去他们家时，给她看过张大伟的照片，就是存在手机里的。此刻这句回答，一是表示他听懂了张蓉的试探，二是表示他承认了。
　　加之刚刚那句“没有正式见过”，张蓉心里乱了一下。
　　见过，但不是以对象身份见家长，所以不算正式见过。那就对上了。
　　她虽说早就打算好要接受儿子的任何选择，但现实忽然摆到眼前，仍是难免失措。
　　“那——那郑总父母满意吗？”张蓉又喝了一口水，再放下时水杯倒了。还好水也不多，只漫湿了桌布。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认了个姑姑，后来又认了一个哥哥。姑姑已经去世了，带着他去见的，就是我的哥哥嫂子。”郑秋探身过去，拿纸巾吸干张蓉面前桌布上的水。
　　张蓉呆呆坐着，竟然没意识到自己该躲一下。
　　“哥哥嫂子都很满意，特别喜欢他，给了大红包。”郑秋笑笑，给张蓉重斟了一杯茶，“大伟挺好，您不用担心。这几个月跟着一个老师傅做业务呢，辛苦点儿，但是能学到东西，赚得也多。”
　　他这一句话，前后两件事完美衔接。如果不是从头听起，听不出来是在说两个不同的人。
　　张蓉至此完全明白了，五味杂陈。

　　张大伟抱着沈炎回来，一放下人就抱怨太胖，沉得他要累死。
　　沈炎听了小脸一红，小声问张蓉：“妈妈我胖吗？”
　　张蓉正在走神，敷衍地答了一句：“行。”
　　沈炎听了有些不高兴，想了想，跟张大伟说：“那个我留着，明天再吃吧。”
　　“买了四个，你我一人一个，他自己倒要吃俩，说妈妈不吃鸡腿，不用买。”张大伟给郑秋递过去一个，跟他汇报。
　　“小炎不胖，是大伟瘦，所以抱不动你。一会儿回去的路上郑叔叔抱你，咱们不坐轮椅了，不舒服。”郑秋看见沈炎小脸耷拉着，忍不住哄他。
　　“什么叔叔！你好意思——”张大伟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这句话的内容都有些不妥，立刻收声，紧张地去看张蓉。
　　“小炎以后不能叫叔叔，要叫哥哥，听懂了没？”张蓉回过神来，强行解释：“年纪大的，长了胡子的才能叫叔叔。”
　　“郑哥哥吗？我只能叫一个人哥哥呀，我只有一个哥哥！”沈炎往张大伟身边蹭了蹭，以表忠心。却忘了自己坐着单人椅，闪了一下，险些摔下去。
　　张大伟手疾眼快一把捞住，凶巴巴地训斥：“好好儿坐着乱拧什么？”说完在沈炎撇嘴之前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老实点儿，不然我把你扔了！”
　　“哦。”沈炎顿时开心了，窝在他哥怀里，幸福地啃着鸡腿子。
　　张蓉本来心事重重，看到这一幕，又觉得自己思虑得有些多余。
　　大儿子抱着小儿子，两个都在自己身边，这不就是最好的么。
　　还有个应该是喜欢儿子的人在旁边陪着。
　　人心不足蛇吞象。
　　想明白了，心里轻快了，脸上也柔和起来，泛起笑意。
　　张大伟长相随张蓉多一些，不冷着脸的时候，漂亮里面透着点儿阴柔。冷起脸来，就多了几分刻薄和不耐烦。
　　郑秋在自己熟悉的那张脸上从没看到过这样柔和温暖的笑，禁不住心生亲近。
　　虽是人到中年，但那眼角的鱼尾纹走势都很温婉，只觉得十分美丽。
　　是大伟的亲人，也是他的亲人。虽然这关系现在还不明不白地有些尴尬，但不影响他心里先把人家当亲人。
　　一餐饭吃得融融泄泄，和睦有爱。
　　张大伟心情也大好，一道鸡蛋煎豆腐连吃了好几块，沈炎也跟着起哄，直说“太好吃了！”
　　郑秋看在眼里，又要了一盘，还要打听细节。服务员说不明白，看他态度诚恳，请后厨抽空过来见了见。
　　做起来不费事——至少听起来不费事。郑秋问得很仔细，开了手机录了音。
　　后厨走了，沈炎吃了张大伟喂他的最后一口，意犹未尽地说：“郑哥哥做好了，我也还要吃。”
　　“要吃也是我吃，哪能轮到你。”张大伟完全不是中午没来之前的怂样儿了，逮个机会就要挤兑他弟弟，哪怕他才七岁。就跟要把前七年没有挤兑的份儿全补回来似的。
　　“都有，都给吃。”郑秋又听了一遍录音，确定自己录全了，收好手机，耐心地哄这兄弟俩。
　　张蓉看着听着，也不想再多问。
　　模样不差脾气也好，喜欢自己家儿子，还肯给他做鸡蛋煎豆腐。
　　除了是个男的，简直没有一样比别人家差。
　　她这当妈的都有十年没给做过一顿饭了，有什么资格置喙呢？

　　郑秋看张蓉沉默半天，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暗示，盛了一小碗汤递过去，说：“您上回说大伟瘦，现在应该胖点儿了。有时间我们就在家自己做着吃，比外面的油水小，也健康，还好消化。”
　　“辛苦你了。”张蓉苦涩地笑，“大伟以前爱吃豆渣饼。打豆浆滤出来的，加点儿江米面就粘了。锅里刷一层油，豆渣团圆了再按扁，放到锅里两面煎。”
　　张大伟吃惊地看着他俩，觉得这几句话句句有玄机，他却捉摸不透。
　　“有一回做好了，说成什么都不肯吃，嫌我搓得不圆，压扁了不好看。”张蓉慢慢地啜了一小口汤，“挑嘴，宁肯饿着也不委屈自己，难伺候。”
　　“妈，我现在不那样儿了。”张大伟急着申辩。
　　“没事！我小时候也挑食，打两顿就好了！”沈炎安慰张大伟。
　　“我做什么他吃什么，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好伺候。”郑秋笑笑，心道：他要不肯好好吃，我也打两顿。
　　张蓉听了，想起郑秋说的身世，心里一阵难受。两个无依无靠的人相依为命，再热闹也恓惶。禁不住红了眼眶，转过身去对郑秋低低地说：“难为你了啊。”
　　这几个字说出来带着破音，又低。郑秋听清楚了，张大伟抱着沈炎没听明白，急着问：“妈，您说什么？”
　　“说这儿的饭，真好吃。”张蓉拍了沈炎屁股一巴掌，“一晚上让哥哥抱着，哥哥不累吗。”
　　“我也抱他了呀！”沈炎赶快侧身环住张大伟的脖子，怕张蓉让自己下去。
　　“手！手手手！全是油！”张大伟急得叫唤，又不敢动他，怕碰了伤腿。
　　这件夹克老贵了，他这才是第二次穿，“妈，您快管管他呀……”张大伟被沈炎勒得越来越紧，绝望地哀嚎。
　　本来他觉得郑秋和妈妈彼此之间的态度十分可疑，被沈炎一闹，忘了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