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的一生》茫大人

1、第 1 章

　　“……知……知……知……”

　　“呼……”杨奇吐出一口长气，烦躁地挠挠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往门外看了看外头，烈日当空，外头阳光刺得眼睛痛。正是午后歇觉的时候，外头别说人了，连那四处乱窜的猫狗都没有一只。

　　又往外头那几颗树上看了看，寥寥几枝树干，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悬娘子躲在上头，老在那知……知……地叫个不停，叫得人心烦气躁的。

　　唉！杨奇叹了口气，这夏天热得很，本来要睡着就难得很，这下子是再也睡不着咯！

　　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木板床，上头铺着自己用芦苇叶编的席子，说实话夏天铺这东西垫着并没有凉快多少，也就比直接睡棉布上好点。上面残留着一个人形水印，是他先前睡觉时身上出了汗留下的。

　　刚睡醒手脚还有些发软使不上力，杨奇只得坐着缓一会儿，等手脚没有那种无力感了，才站起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

　　喝完水发现这桌子有点斜，蹲下一看，先前裂开的那条桌腿已经折断了。

　　他跑到屋后边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比划着大概跟断了的那截桌腿差不多厚度，这才拿回去垫在了桌子下头。

　　做完这个，看了看日头，大概就是一点多的样子，这个时候他该出门了。

　　往身上套了件长袖单衣，套上长裤，又把自己的洗脸毛巾搭在了头上。

　　穿戴完后他没有马上出门，先去了隔壁房间看他弟弟杨南。

　　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儿就穿了个短裤，四仰八叉地躺木板床上睡得正香，天气太热，小孩子火力壮，脑门上细细密密地布满了汗珠，头发像洗了似的，湿答答的。

　　看杨南热成这样，杨奇马上拿着洗脸盆出去打了盆水回来，天气太热，水缸里的水也变得有些温温的，拿着给杨南擦脸倒也不怕他着凉了。

　　仔细地拧了毛巾给弟弟擦了一遍身体，小孩儿睡得跟猪仔似的，这样盘弄他也没醒。

　　杨奇好笑地摇摇头，泼了水，把毛巾脸盆放好就拿着斗笠背篓出门了。

　　热，真热。

　　好在自己穿了长衣长裤，头上又带着斗笠，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受到阳光打在身上的温度。像火炉一样，这要是穿短袖他得晒脱几层皮去。

　　杨奇要去的地方是一处大点的林子。

　　他们这儿叫杨家围子，又叫杨家湾，位于h省东北部，数丘陵地区，水多，山少，连树也长得比别的地方低矮。

　　不过也正好这样，省了他爬树的功夫了。

　　杨奇的爹妈是走南串北的小贩，打小，杨奇没少跟着爹妈在外头跑，早前小鬼子横行的时候都还在外头贩卖些小东西。也就前两年解放了，杨奇爹妈才带着兄弟两回了老家。

　　回了老家后，政府刚把田地分下来，他爹妈得了急病就一同去了。家里没有大人在了，叔叔伯伯都是地里耙食的老农，家里穷得很，还有好几个孩子要养着，也没有人想养着这兄弟俩个。

　　彼时杨奇也是个十一岁的大男孩了，跟着爹妈在外的日子没少看人眼色，他是个硬气的，既体谅叔伯生活不易，又觉得自己靠双手定能养得活他弟弟，就这样自己独自带着弟弟过日子。

　　他爹妈在世的时候送杨奇上了几年学堂，不过念的是那种老式私塾，老先生每日里知乎者也来知乎者也去的那种。不过好歹认得了字，学得了点算数。

　　早前跟着爹妈大江南北跑的时候，就见到过有药堂里收草药，这悬娘子就是一种。当时听的时候觉得好玩，没想到现在成了填饱肚子的本事了。

　　杨奇特地挑着中午的时候出门。因为天气太热，大家这个时候一般都在歇午觉，外边没什么人，也就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这知了壳可以卖给药堂一般知道的人少，就算知道了这村里也没药堂收，要走到县城里面才有。可架不住一个穷字。穷的时候花点子力气算什么，再说大人没这功夫小孩子可有的是精力。

　　悬娘子药堂里叫什么蝉蜕，也有人叫知了的，杨奇要捡的就是它褪下来的壳。其实一般褪壳的时间在夜里，但杨奇可不敢在夜里跑来跑去，一个不小心被人当贼给打了可没人管赔的。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杨奇才到林子边上。这林子里的树大多是些橘子树樟树泡桐树，好多年了，因为这地方蛇虫鼠蚁太多，地方阴暗潮湿又靠近坟地，一直也没人敢在这边多逗留。

　　杨奇今年也才十三岁，成天在外头跑动整个人精瘦精瘦的，可这两年来几乎没怎么吃饱过，个头自然也没怎么长。

　　他能够爬得上去的树也就只有那些橘子树之类的不是太高大的树了。

　　三两下就寻了棵树爬了上去。

　　上头要凉快些，杨奇找好位置，小心地趴在了树干上，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

　　悬娘子也不是说你爬上树就能找到的。它也不是个傻的，褪壳的时候也会选些遮蔽性好些的枝丫角落里。一颗树枝丫那么多叶子那般密，一不留神就晃了眼，得一寸一寸看仔细了才行。

　　杨奇运气好，趴着的枝干前方树叶背后就挂着三只悬娘子，棕色半透明的背壳，几乎就是一个完整的，眼睛，触脚都完美地留在了上头，只有背部开了一道口子。悬娘子就是从背部挣脱出去的.……

　　一手抓着树枝，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摘。这壳太脆，一不小心就能给捏坏了，其实这上边的腿也是没什么用的，可人药堂里收的时候只认整的，坏了碎了的一律不要。

　　这树虽然不高，但是背着筐趴在树上，一只手要抓着树，只能单手抬高去摘其实挺累的。杨奇是典型的右撇子，左手只能使蛮劲，比不得右手灵泛，只能用右手去摘悬娘子。树叶绿油油一片，阳光从枝丫间洒落下来斑驳光影也有点刺眼睛。偏生杨奇还得不错眼的盯着，时间久了手臂又酸又胀，肩膀也僵硬了，往上抬着一时半会还放不下来了。

　　而且找得时间久了，他眼睛就有些酸涩，时不时流眼泪水下来。眯了眯眼，杨奇擦掉流出来的眼泪，抬头往天上看试图让自个儿眼珠子舒服一下。只看那天都变成了粉红一片，眼睛打花了，看着空气都好像有好几个红红绿绿的大花点在飘动，眼珠子转到哪边那花点就飘到哪边。

　　稍微歇了歇，便翻过身来继续找，这棵树找不到了就下来爬到另一棵树上头去找。一直到小半片林子的树都爬过了杨奇才停下来。

　　今天运气还算不错，杨奇扭头看了看背着的小筐，里头也有小半筐了。看了看日头，大概四点多了，大家都出门干活了，再晚出来纳凉的人多了只怕会看到，杨奇便打算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薅了把鱼腥草和夏枯草盖在了筐里。这些东西都轻得很，不打称，杨奇背得轻松，别人看着也不会去胡乱猜他背筐里装了啥东西，这些草药田边沟垄里多的是，没啥稀罕的，天热了村里人随手扯些熬了当凉茶喝的。

　　还没走到家门口，老远就看到了门口的小不点——是杨南。这小孩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等着他回家，那模样乖巧得很。

　　“天这么热你坐门口干什么了？”杨奇走近了问他。

　　“哥，我等你呢”

　　看杨奇拎着筐进了屋，杨南搬上自己的小马扎跟了上去。

　　“哥，今天捡的多吗？”杨南扒着筐往里看“要不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个人一起捡要多好多哩！”

　　杨奇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随手拖过来一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去，给你哥我倒杯水来，干得要冒烟了”

　　“哎，好嘞”杨南马上跑到灶房里，拿着木瓢从锅里舀了一大瓢水，小心翼翼地往回走，这水是杨奇早上就烧好的。

　　“给，哥，你喝水”

　　“嗯”杨奇接过来，咕噜咕噜就是一顿牛饮，一气喝了大半瓢。这才舒服地吁了一口气，这一下午又累又热又渴，整个人都好像要炸开了，幸好身体不错，扛住了没中暑。

　　“哥，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杨南又问。

　　“行了，你就在家呆着吧，天这么热小孩子跑出去容易中暑”杨奇笑着说，却是反驳了他的要求。

　　开玩笑，几岁的孩子爬树是厉害，但他也不是去玩的，这要是找悬娘子的时候一个没注意从上面摔了下来，那脑壳不得摔开花啊！

　　“哥……你就让我去吧”杨南拉长了声音撒娇道。“我肯定不……”

　　一个不字还没出口就被杨奇给瞪了回去。

　　作为老大，而且是家里的当家人，杨奇还是颇有气势的，尤其是他敛了笑目无表情地盯着你的时候，莫名地充满压力。

　　大哥不高兴了，杨南也不敢再说下去，只怏怏地转过身去扒拉着他大哥带回来的筐。

　　交代杨南把他扯回来的鱼腥草夏枯草拿到外面去晾晒，再把带回来的悬娘子倒出来筛一下，把破烂的放一边。杨奇就进灶房做饭去了。

　　饭是早上就一锅煮好了的，杨奇一早就开火煮了一大锅饭，两个灶眼，一边一口锅。早上一锅饭，兄弟两个一天三顿的饭就一回煮好了，天气热，吃冷饭倒也挺合适，也不会浪费柴火。

　　中午和晚上杨奇就随便炒两个小菜对付对付，炒完菜后就着火再烧一锅水。拿着自己去田沟垄里扯来的鱼腥草夏枯草蒲公英之类的，也不拘是什么，有什么就用什么，用开水泡一大桶凉茶。天太热，不喝凉茶中暑了可不得了，浑身难受。

　　炒了一碗长豆角，一碗红辣椒。杨奇端着两个碗进了堂屋，让杨南去装两碗饭过来。

　　“好咧，我就去”杨奇看到他哥端着菜过来了就自觉地往灶房去了。

　　兄弟两个对面坐着，就着两盘素菜也吃的津津有味。

　　就是杨奇炒的这辣椒太辣了，吃得两人浑身冒汗。

　　“哥，太辣了，太辣了”杨南捧着茶壶猛喝了几口，嘴里的辣劲还很足，他只好张开嘴把舌头伸出来不停地用手扇着，想试试这样会不会减轻点。

　　“呼……是好辣”杨奇一边擦脑门上的汗一边说。手上动作却没停，一边喊着辣一边筷子不停往嘴里送。

　　辣是真的辣，不过夏天本来胃口就不好，吃点辣的下饭。

　　“你这样，把菜在这水里涮一下再吃”

　　杨奇拿杯子倒了杯水放杨南面前，让他把菜在里头洗洗，洗一遍菜就没那么辣了。

　　“这洗了就没那个味了！”杨南嘟着嘴说。洗了一遍菜没油没盐的，他不爱吃。

　　“那你就辣着吧，辣着辣着就习惯了，你就不觉得辣了”杨奇说。说着还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辣椒。

　　“真的？那我试试”

　　杨南看着碗里的辣椒，又看了眼他哥，不过杨奇呼啦呼啦地吃得正香。就着米饭往嘴里扒，还含含糊糊地让他哥给他留点“哥，你别吃那么快，等我一下”

　　吃过饭，兄弟两一人搬了把小马扎挨门口坐着，一边消食一边看风景。

　　“杨南，等下你就去拿衣服，早点洗澡，天晚了水就冷了”

　　杨奇清早起来的时候就用木桶打了两桶水，上面罩了块破烂的旧毛巾，搁太阳底下晒着。一天下来，到晚上洗澡的时候水还是温热的，这样也省了浪费柴火烧洗澡水了。这柴火现在都是杨南在捡，他一个小孩每天光是捡柴火就很累了。

　　“我嘴巴还麻着叻！”杨南瞪了他哥一眼，都怪他信了他哥的鬼话，嘴巴都辣麻了。杨奇可怜巴巴地虚托着自己的嘴唇，上边还残存着麻辣火烧的灼热感。

　　“呃……”杨奇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嘿嘿地笑了几声“那行，我去给你找衣服，不过等下你就要洗澡啊，再晚水就凉了”

　　说完就起身去了里屋拿两人的换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