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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心不如草 ...

  •   “姑娘、姑娘……”熟悉的呼唤让明月璕骤然清醒,适才安抚了欢丫许久,半梦半醒间她竟睡着了。睁眼苦笑,嘟囔道整个肩膀都麻了。

      紫鹃倒有些高兴,笑坐上榻来替她揉肩,“好歹养了养神,要不是老太爷那边等着,真不舍得叫醒您。”

      两个人轻轻依偎,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丫鬟小杏捧着水进来,边拧面巾边叫,“姑娘醒啦”。明月璕冲着她笑笑,“多谢姐姐”,伸开双手给她擦拭。紫鹃在旁挽着她的袖口,替她准备梳洗抹面。

      就听小杏一如既往地西家长东家短,“前儿十五姑娘回门,出门时有人看见,好大一箱回礼呢……账房近日怕是要出事儿,有人手脚不干净叫二少爷逮住了,大福晋压不过,说等老太爷病好了审呢……唉,姑娘,你说老太爷这病能好么?”

      “玛法他,吉人自有天相。”明月璕斩钉截铁地答了,一时间有些出神。

      紫鹃忙倾身扶她起来,虚拢起那睡乱了的碎发。才拿起木梳,就听小杏拨弄着残水道,“姑娘还记得妙桃吧?”

      妙桃、娇杏,是当年入府时分给她的两个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丫鬟。妙桃心高,不甘守着冷锅冷灶,后见紫鹃拨过来,便寻故回了大福晋处。

      明月璕点头,“小桃姐姐近来可好?”

      小杏忽地娇笑,很有几分幸灾乐祸,“怎么能好呢?养下五个月的孩子没了……”

      不同于她的瞬间石化,镜中的紫鹃不着痕迹道,“自打入冬,姑娘就侍奉在老太爷身边,这不,又该起身了。”

      小杏已抱了盆,惫懒地动了几步,随意地向外泼去,仍自说自话,“听说是老早就跟大少爷勾搭上了,待肚子大了瞒也瞒不住……瞧她之前那轻狂样儿,几位姨奶奶可都不是吃素的。竹篮打水啊一场空,千算万算地争下来,一样是个丫头……”哐地一声,铜盆重重落地,那轻描淡写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呢,日哭夜哭地要讨命,直烦得大少爷扔去了柴房。才听陈妈说那狐媚子咳得厉害,怕是没几天命了……”

      她言语间的不屑,令明月璕寒毛竖起。生命消逝,在她们口中就是那么轻贱。一双手适时抚上了她的肩头,轻轻抚着,将那股愤懑拂了下去。

      就在这时,许久未闻的割耳魔音自门外炸响。“老远就听见你这贱蹄子造次。大少爷房里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都是一群下作惑主的狐媚子,谁又比谁强多少。”笃笃笃笃,李佳嬷嬷拄着杖,一颠一跛骂骂咧咧地走来。

      明月璕登时心烦得别开眼。这老东西,腿脚不行,口角倒还利索。

      肩头的双手一紧又松。紫鹃温柔的声音已飘向门边,“嬷嬷您慢点儿。咱们扶您坐下喝碗茶。”语罢便闻茶具玎玎作响,立在最外首的小杏不耐地上去扶了一把。

      进了门,那尖利的磨刀声再起,“甭以为攀了高枝儿就忘了本,出了事儿,谁护着你都不成。”这发癫老巫婆,李佳氏,正是府里撵了明月璕奶娘后,指定给的教引嬷嬷,据说大福晋的两个女儿都是她教出来的。不就是懒得管她又不放心她,投鼠忌器安了这么颗棋子。花甲之年的人了,浑身除了嘴皮子,尽是摆设。

      明月璕适时出声打断她的聒噪,“小杏,去临渊阁问问,若是老太爷起了,就说我马上过来。”小杏闻声如释重负,逃也似地溜了。

      紫鹃重回她身后,编辫儿的手快了许多。那拄杖戳地的穿耳魔音还不依不饶地在屋里作祟。

      明月璕瞅准时机,抓着紫鹃忙活的手,顺势站了起来。“紫鹃姐姐,拾掇得差不多了。”

      余光瞥见李佳氏也打算跟着,明月璕眉头一皱尚未开口,就听紫鹃在后婉声劝道,“外面日头还没去,嬷嬷腿脚不便,回屋好生歇息吧。”

      谁知李佳氏竟似魇魔似地跳起脚来,句句捅心窝戳肺管子地叫骂,“怎么,我们是半身进棺材的老东西了,竟不配给姑娘提鞋!谁不知这咏雩馆换了天,早已是紫鹃姑娘主事儿,连我们这种守了兆佳一辈子的都只能在外头侯着。没有长翎毛儿就忘了根本。这屋里屋外的人,都来踹下我的头去罢了!”说着扔了拐杖,撕着嗓子扑地干嚎起来。

      紫鹃哪招架得住,脸白气噎地,忍泪只管劝。

      历数近来种种,明月璕不禁心头冷笑,老人行将朽木,他们惦记的就只有那点家产!生怕萨龢嶦在何处藏了金山银山偷留给她!

      思及此,她抄起小杏扔下的盆猛砸院门,冲外高喊,“李佳嬷嬷招了暑糊涂了,快来人呐!婶娘满心疼我,左右舍了这几个人前来照管,我倒也素昔按礼尊敬,舍不得老嬷嬷辛劳才让您日睡夜歇,在我院里半滴水也不曾碰,不想年岁不饶人,适才醒来竟迷了心窍了!”

      她等这一天已经多时。

      咏雩馆甚偏,数年来只有她那三间坐北朝南的小小正屋有灯火。近一年里,先是闲置已久的两进抱夏、东西厢房忽地囤放起杂物,人来人往。继而整院拢共六个人,瞅准她不常在,配来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老妈子小丫鬟,明里暗里地时常消失。她回来往往连口热水都没有,欺地就是她面薄心软,逼她就范。

      说白了,让她这么早独院儿过活不过是种姿态,向外力证主人的宽厚贤德。连叔早先还抱怨过,让她一孩子孤零零地住在个犄角旮旯里,也不怕出了事。她当时心道,就是盼着出了事儿没人知道呢。

      可咏雩馆虽偏,却是轩青长大的地方,离外院不远,尤其靠近马厩与安顿来往马夫仆役的抱夏厅。打从一开始明月璕就清楚,这官宦乡绅最好颜面,毗邻这么个消息快速集散地,单看是谁觅得先机。

      回头再看,李佳嬷嬷早傻了眼,她向来自恃身份,忙拾杖起身,不想地面湿滑难平衡,心火上涌,登时仰头倒了过去,慌得紫鹃忙去拉扯,二人齐齐跌在门边。急忙慌跑回来的仆妇丫鬟、寻声探来的小厮长随,瞅见的正是这一幕。

      不多时便来了个管事儿,“陈妈,老爷平素怎么嘱咐的,姑娘这院儿里要清静,甭什么人都往里放,还不拖出去……小杏你们几个打扫庭院……紫鹃快扶姑娘去别处歇歇……”明月璕自是乐得就坡下驴放下不提。

      “紫鹃……”终离了那纷扰地,明月璕有些心虚地开口,却见紫鹃笑了?竟然还……甜甜的。

      “没想到姑娘会为了紫鹃如此,还学了欢丫那一套。真是第一次见姑娘发火呢。是谁道我家姑娘没有主子款儿的!”最后一句明摆着是学着明月璕那故作天真的语调。

      相视一笑,莫逆于心,两人携手向院东百米开外的角门走去。眼见临渊阁在眼前,明月璕悄声道,“你抽空去替我看看……送几副药,劝劝她,好好将养。”

      她说罢掀起了帘子,见萨龢嶦已经醒了,精神不错,正翻她早上读的那本书,头也不抬地问,“能读《论语》了?”

      “就着经注,还是能懂的。”

      “起晚了?”“没有……”

      “出什么事儿了?”

      这就是萨龢嶦与她通常的谈话方式,直来直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二十岁当侍卫,为官作宰六十年,人早成精了。

      “少给我戴高帽。”萨龢嶦打断她的腹议。

      “这府里还能有什么新鲜事?”明月璕讨好地笑笑,在榻前杌子上坐下,专注起每日功课,不再言语。那些个琐事,没的叫他操心。

      半晌,他倒悠哉悠哉地回了句,“只要那个拾掇烂摊子的人不是你,就犯不着操这个心。”

      “玛法还真想得开,就不怕您辛辛苦苦挣起的家给败了?”即便金银、名利都可忘掉,再怎么也舍不下儿孙吧,尤其在这个血缘传承、宗法亲疏的时空。

      “难得你能为我这点儿家业着想。我骨头都快散架了,哪管得上子孙,爱怎么怎么着吧。”这老爷子,还真是……额,顺眼,怪道说轩青像谁呢?

      冷不丁地,他突然问道,“不是咬定了不关己事不开口么?”见她不开口,又幽幽地补了句,“你啊还是不能真的置身度外……情义当头,不是什么好事。”

      明月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也是她愿意靠近萨龢嶦的原因,他完全地接受自己,接受她那不可思议的聪敏伶俐。

      正感叹着,头上响起他浸满着溺爱的无奈声音,“你是一个小小的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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