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味的你》叶上姝

99、九十九杯奶茶

　　爷爷其实并不清楚两个孩子的事情，只是那日去后院拿工具时听到了黎洋和表弟的争执。
　　听得不太真切，却在心中埋下了猜测。
　　老人最初也是惶惶不安的。
　　——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情。
　　爷爷怕黎洋走了歪路，怕他受人指摘，怕他前路不畅，怕他疼爱的孙子过得不好。
　　可是这些心事爷爷无人可说，只是在黎洋不在的时候偷偷对着奶奶的照片抹眼泪。在黎洋走的时候也忍不住隐晦地叮嘱他。
　　所以看到与黎洋差不多大的舒慧时，才有了想要询问的想法。
　　那天他坐在堂屋里，忘了摇扇子，满目忧愁。
　　舒慧问爷爷怎么了的时候，爷爷说了一句话:“那时候闹□□，有个流氓罪……”
　　舒慧心里“咯噔”一声，明白爷爷或许是知道什么了。
　　但她又很疑惑，爷爷是自己看出来的还是黎洋主动说的呢？
　　她不敢贸然问，只能尽量表达自己的想法。
　　爷爷问:“小舒啊，你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偏偏喜欢走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路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如果自己走得高兴，那不就可以了吗……”舒慧斟酌着，“而且，和其他人走一样的路，也不一定就活的快乐啊。”
　　爷爷叹了口气，“要是这路是背了理呢？”
　　舒慧反问:“什么算是正理呢？”
　　爷爷沉默了。
　　世人皆行之路，便可称之为正理吗？
　　爷爷恍惚间想到黎洋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时候黎洋才到爷爷膝盖，脸上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在别的小朋友都喜欢动画片的时候，小黎洋一个人坐在床头看《动物世界》。
　　所以当小孩儿们讨论着喜羊羊又用了什么奇思妙想逃出了狼堡的时候，他只能站在一旁想着纪录片中追寻猎物的那头孤狼。
　　小黎洋为此郁闷了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和小伙伴格格不入。
　　他很不高兴地坐在床头，皱着眉头按着遥控器，在《动物世界》和喜羊羊间换来换去。
　　奶奶来喊他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小孩儿已经闷闷不乐一整天了。
　　奶奶赶紧问小黎洋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高兴，可小黎洋只是摇头。他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不太好意思。
　　爷爷把一切看在眼里，便领着小黎洋去了广场。
　　一群大妈拿着扇子跳着广场舞，音乐声欢快又闹腾。
　　所有人都拿着红扇子，最中间的一把绿扇子就格外显眼。
　　爷爷对小黎洋说:“你看，那个奶奶的扇子和别人都不一样，但她跳得高不高兴？”
　　小黎洋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高兴。”那位奶奶脸上的笑容比谁都不少。
　　“你再想想你奶奶，她不喜欢跳舞，但是隔壁刘奶奶张奶奶，还有对街李婆婆，哪个不喜欢跳舞？你奶奶还不是和她们聊得高高兴兴的？”
　　小黎洋又点点头。
　　爷爷把他抱起来，语重心长:“小洋啊，你心里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不用管别人喜欢做什么？知道吗？”
　　黎洋趴在爷爷肩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而如今再想到这些事，爷爷只是不住地叹气。
　　所以听到舒慧的反问时，爷爷也忍不住反思。
　　他教给黎洋的，和他担心的，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可如今的情状，岂是简简单单一句随心便可以说得通的。
　　最后爷爷什么也没说，只是叹气了很多次。

　　爷爷愁的好几天没睡好，却没想到黎洋又回来了。
　　爷爷尚还坐在院中看着门前那棵小杨树愣神，一直惦念着的孙子的身影就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爷爷怔住:“小洋？”
　　黎洋还是很紧张，他此刻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爷爷。
　　“……爷爷。”
　　爷爷有些惊讶，“哎哟，怎么又回来了？”
　　“是不是忘带什么东西了？”
　　黎洋走过去，有些忐忑:“不是……”
　　爷爷看他的表情，先是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拍了拍黎洋的肩膀，没说话。
　　黎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院中气氛沉寂了半天。
　　黎洋心里唾弃自己磨叽，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没吃饭吧？”爷爷摆了摆手，把黎洋刚想要说的话打断了，“这大中午的跑一趟也不嫌热，爷爷给你做饭吃吧？”
　　爷爷站起身，摇摇晃晃进了屋。
　　走到门前他又回头问:“想吃什么菜？爷爷给你做。”
　　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在爷爷最普通的关心下无所遁形。
　　“都行，”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您做什么我都爱吃。”
　　他也不想在意自己此刻的状态简直矫情得宛如二八少女了。
　　爷爷被他逗乐:“哟，还我做什么都吃呢，你这孩子最挑食！”
　　黎洋叹了口气，无声笑了笑。
　　爷爷刚要转身进厨房，黎洋才深吸一口气，把刚才想说的话说完。
　　“爷爷，邵一也来了。”
　　爷爷这会儿真愣了，他又小声哎哟了一下。
　　似乎也是不知该如何说话，爷爷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小邵也来了啊。”
　　黎洋不明白爷爷的意思，就只能低头趁爷爷不注意飞快地给邵一发了条消息。
　　——再等会儿。
　　邵一回复得很快。
　　——好。
　　爷爷把饭给蒸上了，看了一眼厨房门边的黎洋，有些奇怪:“不是说小邵来了？怎么没见人？”
　　黎洋:“……他马上来。”
　　——进来。
　　黎洋犹豫道:“爷爷，邵一……”
　　爷爷叹了口气:“站外边儿算什么事，男孩子也得吃饭。”
　　黎洋眨了眨眼。
　　他不敢问爷爷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就现在这状况，他也不敢轻易把这层破破烂烂的窗户纸彻底撕开。
　　直到邵一和他一起坐上了饭桌，黎洋才感到了一些真实。
　　——总觉得太过顺利，会让人感到不安。
　　可眼前笑着听邵一讲话的爷爷也是真实的。
　　今天的邵一比以前来爷爷家是还要收敛，虽然他俩还是正常交流，但还是会下意识的避开那些以往亲密过线了的小动作。
　　黎洋总觉得他一哥说话都矜持了不少。
　　他忽然就不怎么紧张了。
　　也是。
　　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你可是黎爸爸。
　　一顿饭吃完，也没有人提他们心里都在关心的事情，但似乎并不用提，因为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由于“被出柜”的太突然，爷爷知道的也太突然，他们去新海市的时间就被推后了。
　　他们住在爷爷家的第三天，爷爷带着他俩去了一趟镇外村子里的老屋。
　　老屋是爷爷奶奶年轻时住的地方，奶奶的骨灰也葬在这里。
　　爷爷很久以前就说过，他的骨灰一定要埋进老屋旁的那片菜地——和奶奶葬在一起。
　　今天来这里是为了祭拜黎洋去世多年的奶奶。
　　其实邵一是不用来的，但爷爷却也叫上了他。
　　黎洋心里打着鼓。
　　这个发展——是表示爷爷在接受邵一了吗？
　　他们先去街里的批发部买了线香和纸钱。
　　老板很热情，推荐了一些新奇的祭拜物品，金元宝、灯塔……每种都做的很漂亮，但爷爷却没有要。
　　爷爷同样没有买花，而是带他们去村里南面一个矮矮的小土坡摘了一些野花。
　　小土坡向阳的一面生了很多紫色的小花，爷爷用旧报纸折了一个花篮，将那些紫白相间的小野花放了进去。
　　黎洋低声向邵一解释:“据说我奶奶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这里的花，爷爷每次来看奶奶都会先来一次这里的。”
　　邵一也放低声音说话，“爷爷奶奶很浪漫啊。”
　　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顺风，爷爷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话，估计是在小辈面前的表现让老人家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赶他俩:“什么浪漫！没有的事！买花多贵，这花不用钱……”
　　黎洋和邵一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小土坡上有许多石子，还有很多坑坑洼洼，上面覆盖着杂草。
　　路不太好走，黎洋叮嘱了爷爷一声:“您小心着点儿……”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先踩了一个坑，猝不及防往前栽去。
　　幸而邵一此时走在他前面，也一直注意着身后小朋友的动静，听他喊了一声就飞快地转身接住了人。
　　黎洋挂在邵一身上，小声抱怨:“靠！什么破路！”
　　差点摔个脸朝地。
　　那可还得了。
　　爷爷在听到黎洋叮嘱时就好笑，想告诉他自己认真看着路。爷爷不知来过多少次，对这里哪里有坑哪里是洼熟悉得很。
　　看到邵一在黎洋踩空的瞬间反应过来接住人的时候，爷爷摇了摇头，继续转头向前走去了。
　　老人忽而有些感慨。
　　或许真的是那个理，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等到了奶奶坟前，黎洋规规矩矩跪下来作了三个揖。
　　爷爷在身后站着，念叨:“老婆子啊，小洋就要去读大学啦，以后是大学生了，你在那边要保佑我们的孙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黎洋双手合十眼睛未睁开。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奶奶，我旁边站着的是我这辈子除了家人最喜欢的人，这辈子没有第二个了。如果您愿意的话，请也一起保佑他，谢谢您。
　　——下次来看您，让他也给您作揖，您可不要拒绝。
　　起身后，黎洋转头冲邵一眨了下眼睛。
　　用口型说道:我向奶奶介绍你了哦。
　　邵一也笑着，他手掌在黎洋脑后揉了揉，声音很轻:“嗯。”
　　他们回诚宜之前，爷爷把邵一单独叫走了，说是要说一些事情。
　　黎洋本来不紧张了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爷爷会和邵一说什么呢？
　　——爷爷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邵一领进屋，递给了他一个小木盒。
　　邵一也摸不清爷爷的想法，“这是……”
　　爷爷:“这是我从前给小洋雕的两颗小珠子，准备等他成家立业那一天送给他……”
　　爷爷忽然又叹了口气，说起了别的:“明年过年和小洋一起回家里吃年夜饭吧。”
　　邵一有些怔然，但胸腔里充斥着的情绪又是满满的感动。
　　说什么都有些苍白。只能感谢。
　　“谢谢您。”
　　爷爷摆了摆手，“谢我做什么。”
　　“你们这两个让人担心的孩子啊……如果以后的路不好走，一定要牵好了……”

　　黎洋一直很好奇爷爷究竟对邵一说了些什么，返程的路上一直孜孜不倦地追问他家一哥。
　　直到邵一忍无可忍把人摁在动车厕所的隔间里亲了个面红耳赤才让小朋友闭嘴。
　　于是动车上没睡着的乘客就看见一个嘴唇有些红，耳朵也有些红但却面无表情的少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过了几分钟，脸上温度降下来后，黎洋还是想问:“到底说什么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邵一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地问:“就那么想知道？”
　　黎洋高冷地瞥了他一眼，“现在不想了。”
　　邵一无奈笑了笑，把包里的木盒拿出来递给了黎洋。
　　——本来打算回去后再给小朋友一个惊喜的，谁让这小孩儿自己忍不住。
　　黎洋看到木盒就猜到了这大概是爷爷亲手雕刻的东西……
　　看到里面的两颗精细的木珠时，他还是愣了愣。
　　“这是……？”
　　邵一摸了摸他的发顶，把爷爷的话重复了一遍。
　　“爷爷还说，今年过年让我们一起回去。”邵一歪靠在座椅上，淡笑着看着黎洋。
　　黎洋一颗心砰砰地跳动起来，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最后只是低下头，食指摩挲着那两颗小小的木珠，喃喃低语:“爷爷怎么这么好……”
　　末了他抬头看向邵一:“我现在就想飞回去给我爷爷一个拥抱。”
　　邵一失笑:“下次吧，到时候抱着不撒手都行。”
　　黎洋也笑了:“滚。”
　　“不过……”黎洋想到什么，突然乐了，“一般都是爷爷奶奶给孙媳妇送礼物……”
　　邵一勾了勾唇，把盒子里的木珠拿了一颗出来，凑近说道:“那这个礼物还喜欢吗？”
　　“——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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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两人把爷爷送的木珠挂在了脖颈那根红绳上。
　　黎洋看着金色的一元宝一金鱼，满眼嫌弃，“终于不用戴这个了。”
　　邵一指着“财源滚滚”，“小朋友，这可是你自己买的。”
　　“那也丑。”
　　“丑你当初还买？”
　　“其他的更丑……”
　　而这两颗雕刻精细，纹路繁复的小木珠，承载了一个长辈对他们最大的祝福，意义远比一个挂饰来得重大。
　　这时已是七月中旬，他们也准备好动身去新海了。
　　黎洋回家一趟收好东西后，去了奶茶店。
　　奶茶店外黑白两色的“未知”看上去依旧炫酷，一如两年前——
　　那个骄阳似火的夏日。
　　午后，蝉鸣。路边被晒蔫的小花小草，以及推开店门那一瞬间涌遍全身的清凉，构成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全部。
　　他在那个时候，走进了“未知”，遇见了一个未知的人。
　　也是全世界最让他心动的那个人。
　　当再次推开店门的时候，黎洋竟然有种回到了两年前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毕竟站在吧台后的那个大帅哥，现在已经变成了他最亲爱的男朋友。
　　黎洋嘴角笑意泛开。
　　他走到吧台前，递过去一个信封。
　　“老板，一杯果茶。”黎洋笑着，“加冰，不要草莓味。”
　　邵一扬了扬眉毛，把信封接过去，“这是什么？”
　　黎洋清了清嗓子：“情书。”
　　其实这只是黎学霸的心血来潮，看到了网上的某项情书大赛，忽然想要给邵一写一封而已。
　　本来准备拿出毕生所有的文采，但最后却发现那些肉麻的话对于他俩也不需要。
　　邵一却是惊讶了。
　　他笑了一声，拆开了那封信。
　　而特意选了粉色的信纸上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你是我的未知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