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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叶爱卿啊,”大梁的元和皇帝此刻正坐在他那张金光闪闪的龙椅上,笑眯眯地把叶覃叫到了跟前来,“听冯老头,啊不,冯阁老说,爱卿虽年纪轻轻,却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啊!”
      “陛下过奖了,”叶覃恭恭敬敬地答道,“微臣一点薄学,哪当得起陛下的如此称赞。”
      “哈哈哈哈哈,”元和帝也不知是笑点太低还是怎么着,一阵狂笑,笑罢摆了摆手说,“你小子的本事全京城谁不知道?罢了罢了,朕今日传唤你过来,就是想问问……当了这么久的翰林学士,爱卿有没有觉着腻味啊?”
      “嗯?”叶覃本能地觉得大事不妙,“微臣……”
      “唉,朕还是直说了吧。”一直没个正行儿的元和帝突然就正色了起来,”叶爱卿,朕想将你调到太学去,负责三皇子的学业。“
      “三皇子殿下?!”一听到这个名字,叶覃差点儿惊得脸都白了——那个小鬼!还真的说到做到啊!!!
      “叶爱卿,朕这也不是没法子嘛。”元和帝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道,“之前好几个太傅都被这小兔崽子给逼得请辞了,朕正愁着呢,那小子直接给朕来了句\'不如请翰林院的叶大人来吧\'。爱卿你说,这是朕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这样请人的话,还能怎么着。这不也想着爱卿能治治这混小子嘛!朕相信爱卿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
      叶覃没忍住扯了扯嘴角——他咋就这么倒霉呢!好死不死那天偏让他给撞见了!!

      让叶覃后悔不已捶胸顿足的那天其实天气挺好,万里无云。叶大学士刚刚散了早朝准备回翰林院,哼着小曲儿,走在这条连个影子都没有的小路上。
      原本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常,直到眼尖的叶覃发现了个一个人站在这郊林小径的少年。
      叶覃一看这少年身着锦缎绸衣,精致程度是他这粗布白衫远不能比的,觉得准是哪家的少爷世子迷了路或是怎么着,一颗爱管闲事的心又按捺不住了,赶紧走了上去询问道:“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找不到路了?”
      那少年眉目清俊,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了叶覃两眼,而后别过脸去,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叶覃的问题。
      “诶诶小伙子!”叶覃连忙扯住了少年的袖子,“这地方偏僻得很,除了咱们翰林院的没几个人能找得到的!你是怎么溜达过来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要是突然不见了父母肯定要着急的啊……”
      “不想回去。”少年冷冷地说。
      “少年虽说青春期叛逆我都懂,但是家毕竟还是家啊!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啊年轻人!敢情你不是迷路是自己跑出来的?……”“叶大妈”正式上线,“你说,你为啥不想回去啊?”
      少年盯了叶覃许久——盯得叶覃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方才开口道:“不想念书。老师……很讨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少年郎!再讨厌那也是你的老师教你知识的啊!你同你先生若是实在不对付也可以找别人问一问但是学业千万不能怠慢啊!”叶覃的话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少年看了看叶覃身上的朝服,蓦地笑了:“好。那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能来请先生赐教吗?”
      “行,没问题!”叶覃大手一挥,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说实话这孩子他还挺喜欢的,若是能收作学生,倒也是不错……
      “敢问先生名讳?”
      “姓叶,单名一个覃字。说起来你呢?跟你说了这么久都还不知你小子姓甚名谁呢!”
      少年脸上的笑意好似浓了些许。
      “大梁三皇子,周如晦。今后还得多多劳教叶大人了。”

      你说这缘分吧,咋就这么妙不可言呢?
      叶覃正在这儿感慨呢,突然发觉那三皇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抹了把脸——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当发现周如晦只是单纯地走神后,叶覃怒了:“三殿下,默书的时候请不要开小差!今日殿下若是还默不了,臣可就得转告皇上了!”
      周如晦提起毛笔:“……我只是觉得……方才太傅的样子,格外好看。”

      转眼已是一年。这一年快得让叶覃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也只是一年的时间,那小皇子便就长得比他还高了。
      ——也不知今日元和帝究竟为何传他过来。
      “微臣参见陛下。”
      “叶爱卿快快请起。”元和帝道。
      “谢陛下,”叶覃直起了身,“不知陛下此次传微臣进宫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事儿。”元和帝捋了捋胡子,“这一年来三皇子都很勤勉,多亏了叶爱卿,只是……朕近日寻思着让爱卿只做个区区太傅未免有些屈才,不如……这军机处嘛……”
      按元和帝的意思,是又准备让他迁官?
      叶覃微怔。
      “当然当然,一切还是看爱卿的意思。”见叶覃表情有些微变,元和帝连忙解释道。
      军机处……那是阿爹曾经待过的地方。
      若是元和帝有意让他去军机处,他也不好拂了元和帝的意,只是那三皇子。想到这儿,叶覃暗自笑了笑,那崽子,倘若又重换一个太傅,怕是还会闹别扭吧。到底也做了一年师徒,他心里,还是未免对他有些放心不下。
      “承蒙陛下厚爱。臣……还请陛下恕罪。在太学的日子很愉快,三皇子殿下也聪慧过人,微臣已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臣斗胆……”叶覃拱手言道,额上微微冒起了一层薄汗,有些担心自己这话会触到元和帝的逆鳞。
      “也罢,”元和帝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毕竟军机处这地方,于爱卿而言……令尊……”
      “陛下,”叶覃突然打断了元和帝的话,“斯人已逝,往事,还望陛下不要再提。”
      “……”堂堂九龙之尊竟在叶覃这番话前噤了声。过了良久,方才开口道:“过几天,就是令尊忌日了吧.。朕……”
      “家父的祭奠微臣自会好好操办,还请陛下不要多费心了。如若陛下没有别事,微臣这就告退。”
      目送着叶覃的身影渐而出殿,元和帝这才回过了神,喃喃自语道:“朕欠你们叶家太多,太多了……”
      片刻后的太学院内。
      “太傅!”见叶覃进来了,周如晦忙是前来迎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您、您不走啦?”
      “谁给陛下说臣要走的?”叶覃笑了,卷起手中的书作势就要往周如晦头上拍去,“陛下只是差臣去商量个事儿罢了。”
      “安公公不是说……”话说到一半,周如晦突然住了口,“不,就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殿下还愣着作甚?昨日教的出师表背会了吗?”
      “背背背……我,我这就去背!”周如晦闻言马上跑回了自己的案几处,像是生怕叶覃真的揍他似的。
      美其名曰专心背书的周如晦忍不住偷偷瞄了眼自个儿太傅——叶覃长得真是好看,清亮的眸子,山水远黛般的眉——竟是有些呆住了。
      “三殿下!臣方才跟您说什么来着?背书!”叶覃见周如晦不专心于书本专心于别处,便是想当然地以为他又是走神了。
      “太傅这么好看,我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嘁,”叶覃早便发觉了这只是那小子走神儿后的托辞,对此不以为意,“殿下什么时候能将这出师表背住了,再来称赞观赏臣这京城第一的美貌也不迟!”
      周如晦只是笑笑,目光转而投向了案上的书卷,没再说话。

      大梁三皇子生辰。
      元和帝在宫中大摆筵席,以示庆祝。作为周如晦的老师,叶覃也理所当然地被邀请前去凑个热闹。
      叶府穷得很,连件像样点儿的摆设都没有,叶覃也舍不得抽点儿银子出来买份寿礼。索性就扯了书房里的砚台权当贺礼。
      皇家还真不愧是皇家,这排场,这气势,远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比得上的。
      叶覃瞅见了人堆儿里的周如晦,刚想过去打声招呼,又想到这到底不比他二人私下。遂还是老实站到了边儿上。
      此时的周如晦虽在微笑,可眉目间透出的尽是冷漠疏离之色,与寻日叶覃眼皮子底下的简直判若两人,或者不如说,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三殿下,这可是臣府上最宝贝的黑檀珠子,戴着不仅可以除湿祛寒,还有辟邪、静心之功效呢!”
      “三殿下,这鎏金琥珀盏乃是世间孤品珍宝!”
      “三殿下……”
      一群簇拥着周如晦的官儿们都在分外殷勤地呈召自己的寿礼,叶覃越发觉得自己的破砚台拿不出手了,默默地站在最外围寻思着要不要私下里寻个机会塞给他。
      “诸位大人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劳大人们记挂了。”周如晦似乎有些不耐烦,刚想遣散这些献殷勤的官老爷们,却是猛地发现了在一堆小老头儿里格外扎眼的叶覃,顿时,这心头的不愉快便消迩了,“叶大人也来啦?本宫眼拙,没能瞧见,还请叶大人别放在心上。”
      叶覃心头“咯噔”一下,坏了。
      “哪里哪里,臣才是得请三殿下不要放在心上。臣来得晚,还望三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恕下官一罪。”
      “叶大人哪里的话!今日只要来了,本宫便是高兴!”这话倒是不假,之前周如晦还一直担心以叶覃的惰性连来都懒得来呢!
      “叶大人手上捧着的是是么?莫非是给三殿下的寿礼?”一个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官员插了句嘴。
      叶覃正烦着这“寿礼”何时才能送得出手呢,被这一说,干脆决定破罐子破摔了,“三殿下,下官这寿礼啊,虽比不得其他诸位大人的精巧,但重在实用。”
      “哦?叶大人可得让本宫好生瞧瞧了!”虽然心知叶覃总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周如晦还是颇为好奇。
      叶覃被周如晦这么一说更觉得不好意思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把那破砚台呈上来了:“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虽说礼薄,还请三殿下勿要嫌弃。一来砚台乃文房四宝之一,殿下读书写字缺不得它,二来臣也是希望三殿下可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业有成蒸蒸日上,皇上和臣这做太傅的也能笑逐颜开……”别人说“礼薄”都是谦辞,到了他这儿可就是货真价实了!叶覃只希望周如晦能念在他们的师生情谊上给他个台阶下。
      “多谢叶大人了!”让叶覃没想到的是,周如晦看起来居然挺高兴的,“这砚台虽看上去寻常平淡,事实上却给人一种沉稳的大家之感,想必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本宫非常喜欢!”
      哈?叶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瞎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我还行啊!
      周如晦未置可否地笑了笑,潜台词似乎是: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不过……这砚台他确确实实很喜欢,或者说,只要是叶覃送的,就算是个跳珠儿他都喜欢。
      那墨色的砚台,似乎还可以从上面嗅到它原本主人身上的气息。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是前朝范仲淹先生《岳阳楼记》中的一段。这是在讲为官之道,也是在讲为君、为人之道……”叶覃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那酸书,自个儿是唾沫星子齐天飞,讲得不亦乐乎。
      周如晦却是有些乏。这几个月来他都前所未有地努力学习,那些儒家道理是知晓了不少,只是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兴许是晚上熬夜背书久了的缘故吧。也或许是那砚台和叶覃身上的气息和在一起,会有种安人心绪的感觉。
      叶覃见周如晦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有些好气又好笑:“三殿下,臣方才讲到哪儿了?”
      “嗯?”周如晦猛然醒转,“讲到?讲到,讲到……”
      叶覃刚想说他几句,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几日半夜都极用功,也未免会有些累:“算了算了,看在殿下最近这么认真的份儿上,今天就不和殿下计较了,也给殿下放放假。出宫是不太可能了……要不我们就在这太学周围转转,放松放松?”
      “啊?”周如晦有些意外,自家太傅这么人性化的?“好,好啊……”
      “行了行了,休沐一天还这么磨蹭?”叶覃嘴上说着不耐烦,但脸上还是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周如晦看得愣了。
      叶覃见他一副痴愣的样子,作势便要往外走。
      周如晦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那人身上好闻的皂荚气息,轻轻一嗅,便似是占据了周如晦的全部感官,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学院四周的景致虽比不上御花园,却也足够两个人转悠静心了。
      叶覃走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如晦闲侃着。
      叶覃看景,周如晦看着叶覃——除了那个玉色的身影,他眼底哪里还容得下其它风景?
      “虽说比那皇家园林是差了点儿,可这太学院到底是费了心思的,三殿下,你看那亭楼砌的……三殿下,三殿下?”之前忙于别事,竟是疏漏了此等景致,叶覃不免觉着自己眼瞎。
      “啊?”周如晦仿若才回过神来。
      “三殿下,您可长点儿心吧!”叶覃本想敲敲周如晦的脑袋,却突然发现那三皇子已是高了他半个头。
      周如晦笑着点了点头。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很莫名。
      ——事实证明,他这感觉没有错。下一刻,周如晦旁边的花丛中猛地钻出个黑色的身影来,那人影持着一把锃亮的匕首,直指着周如晦的胸膛!
      叶覃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踌躇之色,而后一把推开了愣在原地的周如晦,替他受了这凌厉的一刀——幸好,只是堪堪刺伤腹部,那殷红却是瞬时浸透了白衫。
      “来人,有刺客!”周如晦看叶覃倒了下来,慌乱地将叶覃接在怀里,眼里是说不出的震惊和恸痛连那黑衣刺客都差点儿顾不上了。
      ——只是他没看到,那刺客失败后并未仓皇逃走,也没服毒自尽,只是跳上了一座屋檐,那檐下是闻讯而来的宫女太监。

      后来这几天,周如晦天天都守在叶覃塌前,下人来劝,他也不走。
      刚开始叶覃昏迷不醒,周如晦整天整夜都在守着,连饭也不怎么吃。后来好不容易叶覃晃悠悠醒过来了,周如晦还是在守着,区别只是晚上会被叶覃赶出去罢了。
      被周如晦这么守着,也就也很不自在。每当对上周如晦那双眸子,他总觉得有些心虚,毕竟那刺客,其实……
      “太傅,已经查明了,那刺客是东梧宫熹嫔搞的鬼,当日一直跟踪着我们。熹嫔这样,据说只是为了她所出的五皇子……原本都是冲着我来的,可惜连累了太傅,害得您如今卧床不起……”说着,周如晦的眼帘垂了下来,挡住了那对黝亮的眸子。叶覃现在身子弱,手冰凉冰凉的,周如晦把叶覃的手捂在自己的大手里,期冀着这样能叫他好受些。
      叶覃的手热乎了,心也被捂热了,刚想躺下去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安稳时刻,却见一旁的张太医冲他使了个眼色。
      只这一瞬,叶覃的神色就变得锋利了起来,扯住周如晦的袖子道:“三殿下,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您在臣这儿辛苦一整天,臣感激不尽,只是……”
      周如晦叹了口气,知晓叶覃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只是他不知道今天为何比往日早了好几个时辰。他小心翼翼地把刚刚捂热的叶覃的爪子拢进了被子里,心疼地望了一眼显得有些消瘦的叶覃:“如此,那我也不再打扰了。太傅……也请安心养病,勿要太过操劳了。”
      叶覃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好容易才哄走了这位三殿下。
      周如晦后脚刚走,叶覃就马上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表情是周如晦没有见过的严肃。
      “叶大人,是熹嫔娘娘此前托卑职带的话。娘娘问,叶大人您是否还记得您当初所承诺的。娘娘说她这条命是叶家给的,就这么还给叶家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娘娘希望您不能因为一个孩子而动摇了这么多年的决心……”
      “熹嫔娘娘为叶某所做的一切,叶某感激不尽。之前只是一时冲动,今后……不会再有了。”说着,叶覃的眼帘垂了下来——呵,那孩子,自己还是头一回为别人做到这种地步呢,却奇怪地没有任何后悔的感觉,大抵,自己确实是挺在乎他的吧,“当今圣上膝下四子一女,三皇子母妃早逝,在四个皇子中势力略有些单薄……既然这次计划没能成,下一步,不妨扶他一把……”
      “叶大人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无论怎样,卑职都会全力支持叶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张太医拱手言道。
      “好,”叶覃颔额,“张大人在太医院想来也是事务繁忙,叶某也不多留大人了。只是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叶大人但说无妨。”
      “多谢,”叶覃苦笑道,“叶某如今身中了这淬毒,不知还有几日好活?”

      元和十九年八月廿二。
      帝下诏,三皇子周如晦为人谦逊而孝顺有功,即日起受封为秦瑜郡王,钦此。

      “太傅呢?本王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小顺子,他人呢?”已成为秦瑜王的周如晦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随手抓过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就找他打听起叶覃的下落。
      那小顺子哆哆嗦嗦的,“噗通”一声竟是跪了下来,“奴才,奴才该死!奴才不知叶大人去了哪儿呀!”
      这小顺子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周如晦还以为自己长得副什么吓人的模样呢:“好了好了,你起来。本王还没怪你呢……这事儿也怨不得你……”
      见周如晦没有丝毫开罪自己的意思,小顺子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秦瑜王殿下,如果奴才没记错的话,绘芸姐姐之前说好像看到叶大人往殿下的书房去了……”
      “书房?怎么刚恢复身子就到处乱跑!”周如晦生怕叶覃再出个什么闪失,连忙往车房跑去,隔了半晌才想起小顺子来,飘来一句:“多谢!”
      小顺子在原地跺着脚,也不知道刚刚他选择告诉秦瑜王到底做得对不对。

      周如晦赶到书房,书房里却已不见他寻的人儿了。
      案几上被放了一封信札,周如晦有些奇怪,拿起一看——是叶覃的字迹。
      信中说,叶覃受了伤后便觉得精力大不如前,恐无法继续担任太傅一职了,已向陛下辞了官,之所以没告诉周如晦是因为怕他伤心云云。
      周如晦愣住了。
      ——他就这么走了?!
      ——连一句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周如晦有些哭笑不得。不辞而别,听起来还真像是他那位太傅能干得出来的事。只是……这被不辞而别的人心里,却是万分不好受的。
      ——他真舍得就这么走了?
      ——他走了,想过别人的感受没有啊……
      ——还真是性格恶劣啊,窃了他的心,便不还回来了。

      南疆。
      同世盟。
      “叶大人,确定今日就要举旗起义吗?”曹统领问道。
      “嗯。”叶覃点了点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与剧痛,将喉中秽物倾吐到白绢上,却是一大片骇人的殷红。
      叶氏,乃是先朝皇姓,为周氏外戚夺权,一朝盛世便这样落了幕。最小的皇子叶殊逃至人间,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叶殊便是叶覃的爷爷。
      而后周氏先帝驾崩,乾元帝即位,叶覃父亲出生,几年后叶殊病故。
      乾元帝兴科举之制,召全天下有能之士——身为布衣的叶父便这样入了仕,做了军机处的校书官。
      尚为太子的元和帝同叶父一见如故,彼此常通书信。
      一次,因政见不同,元和帝在军机处发起,不慎触了这机密之地的机关,大火烧遍了整个军机处。叶父为保护元和帝,以身殉职。不久,叶母也因悲恸香消玉殒,叶家仅剩叶覃一根独苗。
      ——叶覃是恨元和帝的,为报双亲之仇,叶覃凭前朝皇子后人的身份暗自笼络了不少势力,也一手组建了为了谋反而生的同世盟。熹嫔原是落魄人家的小姐,幸得叶家援手才活了下去,她,是叶覃安插在这禁宫中的第一颗棋子。张太医、绘芸……这偌偌宫中几乎全是他的眼线。
      就连一开始和三皇子的相遇,也是叶覃设计好的——让绘芸指引周如晦到翰林院,再自然而然地遇见,假装无意提起老师之类的字眼,让他没有察觉地掉入这个陷阱里。三皇子的死,是叶覃这个局中最关键的一环。为了这一环,他甚至必须舍掉熹嫔这枚重要的棋子。原本已是万事俱备,却怎知自己竟真对那三皇子动了心思,飞身而去挡下了这一刀。
      那刀上……抹了他为保万无一失而涂上的淬毒,此毒无解,中毒者只能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
      张太医说,他只剩三个月了。
      三个月,太短了,短到不够他布完这局棋——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突然间,他似乎不那么恨元和帝了,那个老头儿在自己面前总是一派亲和,仿佛叶覃才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可是,倘若便这么撒手了,总觉得对不起同世盟的所有人。
      那倒不如趁自己还走得动路的时候,带他们赌了这一把,虽说一定会输,却也不负了他这一生,不负了这好几年的光景。
      当然,这么做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周如晦吧。依那小子的性格,定会主动请缨来南疆平反的。等这桩事了了,今后他在元和帝和众朝官心中的地位只重不轻……
      ——呵,那小子,确实是个当明君的好材料。

      “父皇,此次南疆叛乱,请务必派儿臣前去!”
      元和帝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如晦,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周如晦不知道,叶覃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和帝待他不好吗?他待他不好吗?
      聪明如他,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这背后的渊源,只是他怕,他怕等真相大白之时,知晓就连自己也被他算计了进去。
      周如晦更不知道,见面时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叶覃。
      他不知道是该将他搂到怀里,轻声问他是不是受苦了,还是该提剑抵在他脖颈上,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叶覃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叶覃,你机关算尽,却没能算到我是这样爱你。
      ——你知道吗?你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人,亲近到,我只在你一人面前自称“我”。
      ——我冷漠、孤僻,知道遇见了你。
      ——你是那样好。
      ——叶覃……
      ——我的,
      ——太傅。

      元和十九年十月廿八。
      秦瑜王诛前朝余孽叶氏反贼于南疆,大胜而归,获封瑜亲王。
      元和二十三年,己巳,元和帝崩,时年四十有七。
      瑜王周如晦即皇帝位,改年号“承业”,史称承业帝。

      承业二年。
      某日。
      周如晦觉得累极了,刚想憩息一会儿,忽然看见了桌角边上放着的一方墨砚。
      是朴素的黑色,幽幽着檀木般的光泽。
      周如晦的心抽了抽。
      “皇上,您怎么了?”一旁的公公问道。
      “无事,故人遗物罢了。”周如晦重新躺了下来,合上眼,却发觉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眼前现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那个人的模样。
      两行泪水蓦地淌了下来。
      他忆起那年他砍下叶覃头颅前,叶覃说的那番话。
      叶覃背对着他,一身白色长衫,衣袂翻飞,飒飒的风吹起叶覃墨色的发。
      “殿下,你听好了。”
      “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果断。”
      “你终归没让我失望。”
      “自此,天下皆为汝之棋盘。落子无悔,如利刃行身。须得三思,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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