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天光》丹朱赤色

100、第 100 章

　　这一路倒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傅云朝尝试着和梵武攀谈几句，倒被他呛了回去，于是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的跟着。
　　走了有小半天的功夫，梵武叫停下马，弯腰细细摸索着脚下的雪地，道:“这里有一个机关，碰到了就可以直接打开通道。”
　　于是所有人四散而开，都在雪地里摸索起来。
　　傅云朝并没有动，只站在边上远远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沈清辉见他一人站着，便走到旁边问。
　　“事有蹊跷。”傅云朝道。
　　沈清辉询问的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傅云朝摇摇头，“就是觉得很怪异。”
　　“雪原中的危险并不多，那只是前往镜湖的一条必经之路。也许是你多心了，这一点你倒是没有变，总是那么多疑。”
　　沈清辉温声说完，原本他是想要安慰，没料到说出口的话倒像是挖苦。
　　傅云朝看了他一眼:“是啊，我这么多疑，你就不该问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清辉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你没有必要总是怀疑什么，徒增烦恼。”
　　“你不信我，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傅云朝冷冷的道。
　　“我不是不信你……”沈清辉与傅云朝对视，但很快又移开了眼神，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就是觉得你太累了。”
　　“我不累。”傅云朝冷笑，“我要是像你弟弟一样单纯可爱，早就死了无数次了。而且我的多疑，也是拜你们凌云山所赐。”
　　沈清辉眼神一黯，轻声道:“我知道……对不起。”
　　“这件事和你并没有关系，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倒是上次在崖木岭，殷伤了你，我还没有亲自登门道歉。前次在镜湖，我也没来得及向你好好道谢。”
　　沈清辉摇了摇头:“你没事就好。”
　　“那一次没有抓到罂，朝廷给了你什么处罚？”傅云朝试探的问道。
　　沈清辉又是摇了摇头，并不愿意明说。
　　“对不起。”傅云朝略带歉意的道。
　　“比起那些，能够和你重逢，更让我感到欣喜。”
　　自分别早已过了太久，久到沈清辉时常猜想傅云朝是否早已忘记了他，就连他们之间唯一仅剩的联系:怨恨，也将要随着时间长河的冲刷而消弭无影，最终也只是在脑海中留下一个陌生的影像，而再无其他。
　　他们短暂的相识，而后便是云巅与凌云的决裂，以及两个男孩的老死不相往来。
　　沈清辉总是觉得，傅云朝一定是不愿意再见到自己的。他的师门是如此狠毒，竟对一个幼童下此毒手，傅云朝一定恨极了凌云山所有人，包括自己。
　　“我设想过很多次我们重逢的情景，唯独没有想过你见到我时依旧是那么平静。”沈清辉微微的，有些羞赧的笑。
　　“我怎么会恨你。”傅云朝淡淡的道，“我不恨任何人。相反，我该感谢他们给我这些常人一辈子也遇不到的艰难困苦，来磨练我的心智。”
　　“你能这样想……”沈清辉慢慢的斟酌着词句，“也不错……”
　　“我只能这样想。”傅云朝嗤笑了一声，“在我弱小的时候，什么赞美，荣誉，都是过眼云烟，那些不过是不堪一击的东西，只是轻巧的一个打击，就足以让我跌回谷底。怨恨，嫉妒，不甘……都是无用的情感，我所能做的，就是每日用酒麻痹自己，短暂的忘却一切苦闷，在酒替我营造的梦中世界里清醒，思考我该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修复我的道心。”
　　“你的道心……！”沈清辉微微睁大双眸，随即又释然道，“是啊，这么大的打击，道心必定也会出现裂痕，但你能够修复它，便说明你的道心坚固更甚往昔，光这一点，你便超越我许多了。”
　　傅云朝并不说话，只沉默的盯视着沈清辉，黑眸中透出浓浓不屑。
　　沈清辉看着他怪异的目光，一个念头倏然跳出脑海:“难道……你的道心……”
　　“比起修复我的丹田，要修复道心这种没有实体虚无缥缈的东西，谁知道要难上多少倍呢。”
　　“可……这种大事，怎么云巅的长辈们从未透露出任何寻找秘法的消息？叫我以为一直以来，你只有丹田开裂的难题不得解决。”
　　沈清辉声音低柔，夹杂着丝丝心疼。
　　“嘘……”傅云朝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朝着沈清辉调皮的眨了眨眼，“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哦。”
　　“什么？”沈清辉愕然。
　　“丹田开裂已然使我在云巅的地位和声望一落千丈，若是我再告诉他们这件事，恐怕我连一块小小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沈清辉更是惊愕，“你从前不是常说云巅是生你养你，是你的家园，所以你不打算走无情道，成道以后要以更深的感情反哺云巅么？你就算挑明了这些，他们只会更心疼你，为你遍寻天下秘法啊！”
　　“美好的感情都是有前提的。云巅是我的家，是建立在我是先天道体的基础之上的。若我是个废人，谁会费心来管我？不将我赶出去便是……”
　　“傅云朝！”
　　沈清辉皱眉打断傅云朝，完全不赞同他的理论:“若你真当云巅是你的家，你根本不会有这些无谓的顾忌。”
　　“无谓的顾忌？”傅云朝反问，“我只知道我冒不起这个险，我已经很弱小了，再有差池……我是经受不起再从头来过的打击了。”
　　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的眺望着远方，仿佛他只是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深深攒起的眉头，却表露出他心中根本不似表面这般淡然。
　　沈清辉眉目低垂，袖中的指尖蠢蠢欲动，想要伸出去抚平那人的眉头。
　　可他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将这股冲动压抑了下去。
　　“为何……你总也不肯相信任何人？”他也不再躲避那双令他着迷的桃花眸，直直的与傅云朝对视，“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痛，是非常痛苦寂寞的。”
　　“我不觉得。”傅云朝一笑，“这样做，就断绝了一切背叛的可能。”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我对你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竞争对手而已。”
　　沈清辉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竟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竞争对手”四字，但即便心里难过，他也清楚的明白，在傅云朝心中，他也不过只是一个竞争对手而已。
　　“因为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甘心。”
　　傅云朝低声道，看着沈清辉面无表情的脸庞，他只觉得心中的怨愤无力统统涌上心头，让他咬牙握紧了拳头。
　　“凌云山害我丹田开裂，道心有损，我费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力气，才将丹田修补，但道心……我却是再也无能为力。”
　　他眨了眨眼睛，无论内心多么愤懑，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自然:“而你一帆风顺，修炼之途上从未遇到过阻碍，我感觉很不公平。我与你说这些，其实理由很简单，我要让你内疚。你的无情道太过顺遂，我偏要挑动你的情感，嘿嘿。”
　　傅云朝说着，忽然“嘿嘿”一笑。这么一笑，使得沈清辉也不知他这理由究竟是真是假了。
　　“所以……其实你并不是无意走无情道，是你本也走不了无情道……”
　　沈清辉缓缓道，拢在袖中的手再也按捺不住，抚上傅云朝的面颊——在触碰到傅云朝面颊的前一刻，他微微偏移了方向，轻轻的抚上傅云朝垂在面颊边的长发。
　　傅云朝一偏头，躲过了沈清辉伸来的手。
　　沈清辉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心中苦笑:让我的无情道心有所波动……你早就已经做到了。
　　“怎么回事？”不远处应祁寒大声责问起来，“还未找到？怎么可能？”
　　那些还在搜寻的人纷纷直起腰，面面相觑。
　　傅云朝挪了挪脚尖，露出脚底下一段漆黑的物事，扬声道:“是这个东西么？”
　　说着，他也不等应祁寒与梵武过来，一脚便踩了下去。
　　这一片雪地隆隆震动起来，范围之内的人都顿感重心不稳，一个个跌倒在地，而后被雪地中凭空出现的一道裂缝中传来的吸力给吸了进去。
　　混乱之中，沈清辉只来得及握住了傅云朝的衣袖，两人便双双落入裂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