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天光》丹朱赤色

1、第 1 章

　　中天六年，仲夏。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那个清俊的少年郎，就坐在一叶扁舟的船篷之下，端着一个海口大碗，从一个船舷处摆的大酒坛中不断的舀酒来喝。
　　炽烈的正午阳光被凸出的船篷所阻挡，大片的阴影投在少年郎脸面上，将他生生弄成了一个‘阴阳脸’。
　　他摇着头晃着脑，一手拍着大腿，哼着不知名的渔家歌谣，很是逍遥的模样。
　　“……神仙一曲……渔家傲！”
　　他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眼见酒坛渐空，他手一松，大海碗便掉入了酒坛中，发出清脆的一响。
　　而后他抱着酒坛长身而起，竟直直的踏入水中。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在水上行走，竟如履平地。而周围的打渔男人、洗衣妇人们也见怪不怪，只调笑道:“傅小哥，小心些别掉了下去。”
　　傅云朝脚尖使力，身形前倾，就在水面上飞奔起来。
　　他足尖如蜻蜓点水，所过之处，水面只荡起微微涟漪，仿佛水底下有芙蕖初绽，煞是平静优美。
　　“云朝哥哥……！”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傅云朝踏上河岸，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扎着大辫子的活泼女孩儿正朝着自己气喘吁吁的跑来，肩上还挎着一个大竹篮，里面装的些干货。
　　傅云朝接过大竹篮，责怪道:“跑什么？也不怕跌倒。”
　　女孩儿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做的腊肉干肠一类，都给你吃。”
　　“我怎能收你的东西？”傅云朝闻言便将手中竹篮又推了回去。
　　“是你半个月前给我们打野狼肉的谢礼。”女孩儿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眼中闪出崇拜的光芒，“那些野狼骚扰我们村子那么久，要不是你来，我们真的不敢再继续生活下去了……不过要不是那些野狼，我们也不会知道你原来是……”
　　“哈哈，小事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傅云朝拿过竹篮，随手拈起一根腊肉，用指甲掐了一小块就放进了嘴里，看来是饿了。
　　“云朝哥哥，你要是爱吃，我过几天再给你做。”少女有些羞涩的低声道，心中怀春，面上也开始烧起两团红云。
　　“呃啊？”傅云朝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的道，“不用麻烦你，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
　　少女猛地抬头看他，见他一脸茫然无辜的模样，过了许久也没有别的反应，气的她狠狠地一跺脚，一路小跑离开了。
　　留下傅云朝在原地吃着腊肠，还尤不自知的扬声道:“我都要走了，也不说送送我，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两人的模样引起周围人一片哄笑。其中一个洗衣妇人道:“傅小哥，邻村的这个小妹，可不是想让你走，是想让你去她家求亲，你倒好，直说要走，人家当然生气了。”
　　傅云朝把嘴里嚼着的肉吞了下去，挠了挠头，好像纯情小子一般作态。
　　那些妇人们再次哄笑起来。又有一个妇人用手指戳了戳之前开口的妇人的手臂，道:“你这么说可不对，谁不知道傅小哥不是红尘中人，怎么能叫他在这里成家呢？”
　　“就连佛者都能还俗，也没听过道士不能成家啊？”
　　两个妇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吵起嘴来。
　　最后还是傅云朝拉开了两人，抢白道:“二位婶婶，我还小呢。”
　　“你还小？”最先动手的妇人伸手就捏了一把傅云朝面颊上的嫩肉，“长的是嫩，捏一把像要滴出水来，不过两天五坛酒，就是我家那口子都吃不消这么喝酒的。”
　　“就是啊傅小哥，没有人像你这么喝酒的。小喝怡情，大喝伤身啊。”
　　傅云朝没有办法，放下了怀中酒坛，举手道:“多谢各位叔叔婶婶相劝，那我两天三坛，总行了吧。”
　　“还两天三坛？！”那看起来就极为泼辣的妇人揪起傅云朝的耳朵，不由分说把他拽到一旁，呵斥道，“天天这么喝，你不要命了是？”
　　傅云朝好不容易从她魔爪下脱身，捂着耳朵不住的叫唤着疼。见那妇人又要过来动手，他讨饶道:“我再也不敢了，王婶……我这就走了！”
　　话未说完，他背上灵剑出鞘，身形在半空一转，便已极为潇洒的一脚踏上了长剑。而后他捏了个法决，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了。
　　“这孩子！”王婶在原地跳脚，“装的倒是像，也不好好道个别就走了，小没良心的！”
　　傅云朝轻身上路，一路见到有野味就打一些，现烤现吃，倒也没有饿肚子。
　　眼前是一片茂密丛林，傅云朝深知这种地方，往往有不同寻常的东西生存，但他下山历练，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因此他没有犹豫，也没有事先看明方向，大喇喇的就进了去。
　　时值盛夏，空气很是闷热。树林中的鸟兽似乎也都怏怏的，只是有气无力的鸣叫着。
　　他握着剑一路披荆斩棘，到达了树林的深处。
　　耳边忽然传来一丝异动。傅云朝头也未回，手腕一翻，长剑便将那条飞窜而来的毒蛇头给斩了下来。
　　他弯腰捡起蛇尸，两三下就将蛇胆剥了出来，一口吞入腹中。
　　到了夜里，他飞身上树，靠躺着枝桠休息。
　　一团明明灭灭的道火在他手心中燃起，逼退了树上朝他靠近的各路牛鬼蛇神。
　　安稳的一夜就这么过去。
　　“嘁，还以为这种深山老林会有大家伙，结果都是小喽啰。”傅云朝摇摇头，又灌了一口酒，“这一次的二十年，又无功而返咯。”
　　三天之后，他便到达了最近的城镇中的传送阵处。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牌，递给那看守，看守又将玉牌在传送阵前的结界处一晃，传送阵的微蓝光芒便逐渐变淡，转为了如云般缥缈模糊的雾白色。
　　傅云朝朝看守如那江湖人士一般抱了抱拳道了声“多谢”，便一脚踏入了传送阵。只见他身形渐淡，便消失在此处。
　　他甫一进入云巅山脉的范围，路遇的许多修士便纷纷行礼。
　　“次魁，您回来了。”
　　“不要再这么称呼我，我已不是次魁了。”傅云朝摆摆手，淡淡的拒绝。
　　“虽然你已不是次魁，但你还是我们的大师兄呀。”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修跑来，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傅云朝的手臂，“大师兄，这次下山，有没有给蓼蓼带礼物呀？”
　　傅云朝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臂，笑眯眯的道：“有。”
　　他在女修期待的眼神中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大竹篮，从里面随手拿了两根腊肠给她：“这是民间爱吃的腊肠，很好吃的。”
　　“……”女修面上的笑容变了又变，成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但蓼蓼不吃这些，大师兄还是自己吃吧。”
　　“喏，你可别说我没给你带礼物……”傅云朝收回竹篮，“实在是我带的东西你不喜欢啊。”
　　女修在原地停住脚步，没有再跟上傅云朝，只咬牙低声道：“你拒绝我没有关系，时间还很长……”
　　傅云朝也不知听见没有，脚下生风，早已走远了。
　　他并没有去自己的洞府，而是当先去找了自己的师尊云昙师祖。
　　云昙的大殿极其恢弘气派，但却人迹罕至。身为云巅众位祖师中唯一的女性祖师，她的严厉人尽周知。而身为她唯一的亲传弟子，傅云朝更是清楚她的脾气是有多么不好惹。
　　他扣门，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傅云朝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了，便“咣咣”的大力拍起门来。拍到最后，他都有些累了，两扇门还是纹丝不动。
　　当他在认真考虑踹门后自己是否还能站在原地而不是被直接丢到悟道洞或云溪山涧感受瀑布的威力时，紧闭的大门总算开了一条缝隙。
　　从门缝中走出了一位青衣侍女，朝傅云朝作了个揖：“云昙祖师闭关了。她闭关之前，让我给您带了句话。”
　　“什么？”
　　“这一次的净池，云昙祖师无暇替您准备，您不若去熔火堂，以道火熔炉为池，净化己身，兴许效果会更好。”
　　傅云朝嘴角抽搐了一下：“道火虽然对我没什么伤害，但是很痛啊！”
　　青衣侍女只低垂着头，云昙的话带到之后，她便没有开口的意思了。
　　傅云朝从储物袋中扯出了一个花盆，扔到了侍女怀中，没好气道：“这是我从西域找到的异种昙花，说是叫什么‘待宵孔雀’，我也不懂，不过师祖喜爱昙花，我就买了一盆回来。”
　　他暗忖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便口气生硬的道：“走了。”
　　说完，他一拂袖便离开了。
　　他并没有去熔火堂，而是转而去了一座形如长剑的细长山头。这座极富特色的山头是他小师叔云霖的洞府所在，原本这山还是一座普通的山峰，被他练剑给生生劈砍成了这细长的剑形模样。
　　“哎呀，是什么风把云巅次魁傅云朝吹来了呀？”
　　这话旁人听起来颇有几分挖苦的意味，但傅云朝却知说这话的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纯粹想要表达他的惋惜之情。
　　傅云朝转头看去，笑道：“师叔，我已不是次魁了，以后别这么叫我。你每叫我一次，我这小心肝啊，就像被你的剑戳了一次，疼的紧呐。”
　　云霖搂住傅云朝的肩膀：“怎么，还没有找到方法？”
　　“没有。”傅云朝摇摇头，俊朗无比的脸庞上还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丹田开裂岂是小事，急不来的。”
　　“你丹田有损，就成不了金丹。”云霖正色道，“若你没有出事，或许都已经金丹大圆满了，要比那凌云山的沈清辉要强上百倍，他难以望你项背啊。”
　　“说这些没有意思。”傅云朝打断了云霖，面上笑意依旧，“或许是上天看我进境太快，体质特殊，就想要给我多一些考验。”
　　“那也太不公平了！”云霖愤愤不平，“当时就应该把那些小人统统捉出来，严刑拷问，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害你！”
　　“不用你们替我操心。”傅云朝反而安抚起云霖来，半眯的眸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锐色，“这是傅云朝自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