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野史》终生不负

11、3-尾

　　自从来到这个山沟沟的村落，嬴渠梁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死尸，第一次感到那么深的恐惧，第一次面临那么近的死亡威胁，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世上——有比看到遍地断肢残骸更可怕的画面：

　　活活剥掉一条生灵的皮！

　　——即使、即使对象是可恨的中山狼。

　　而跟他截然不同的，是文静秀弱的小央的态度。不但看不出有丝毫害怕，反倒一直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共同“观赏”这难得的佳景；还说什么可惜呀可惜，只有四张狼皮而已，不能给虔大哥缝条狼皮毯了……

　　就在他继续看下去忍不住想吐的时候，小央突然一拍掌心，说差点忘了那只母狼了！渠梁大骇，以为她要把那只母狼也拖过来剥皮，好给大哥缝狼皮毯——谁知小央白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解释的回到屋里找出个大瓦钵，在渠梁疑惑的目光询问中，请操刀手帮她剐些新鲜的内脏、肝腑什么的，她好端去给某“狼质”吃！

　　小央，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渠梁终是不忍，出言劝阻存心“报复”的卫鞅。

　　残忍？什么叫残忍？

　　对敌人仁慈，那才叫残忍！何况，我这也是一片好心啊。你这大木头！光长个子不长脑，你知道我们干粮不济吗？你知道为什么狼肉死难吃我们还得烤干了留着备用吗？援军是要等，但即使他们来了我们也得防万一呀。那头母狼不能杀，为了治它还浪费了大哥不少伤药——这也就罢了，总不能为了它还得节省自个的口粮吧？

　　你别忘了，它是畜生，还是吃人的畜生。

　　既然这里有现成的，我干嘛还费另外的功夫？

　　见劝阻无效，嬴渠梁也不再坚持。
　　卫鞅懒得再搭理这位同情心泛滥的小公子哥，一甩头，径自往栓锁母狼的屋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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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自有灵性。

　　鬼谷子曾这样对卫鞅讲过，卫鞅也觉得老师说的没错。

　　但，事有摸棱，情有两可。
　　再怎么有灵性，一旦危及到人类，便是祸害。

　　这并非说卫鞅是什么人权至上主义者，相反，他也没多么瞧得上人类。究其原因，他自己何尝不是深受人类同胞迫害的对象之一？
　　归根结底，他恨的，要赶尽杀绝的，永远都是伤害他的朋友、剥夺他的幸福的敌人。

　　卫鞅知道狼是最忠情的动物，越是聪慧的狼越是如此。对付它们，卫鞅在自信中也渗透了一丝不安。而这种不安，正是来自于他对永不能忘却的父母的联想……

　　踢开地上纠结的铁链，卫鞅冷冷地看着蜷伏于角落的重伤母狼。
　　弯下腰，卫鞅把手上端着的瓦钵放在离母狼几步远的地方——浓厚的血腥气，立时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你看看，我多为你着想，知道你不吃死物，所以给你端刚宰下的活物来了……
　　你不是最喜欢吃小孩子的腑脏么？真不好意思，我这里怕是没有，不过没关系，只要是活的就行……
　　你瞧，刚挖出来的心肝，还热腾腾着呢……

　　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卫鞅很耐心的琐碎地向它解释着，脸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笑容——

　　我知道，就算你听不懂，也早闻出来了。不错，这些全都是你同类的肝脏、肺腑！
　　你不必用那么可怕的目光看着我呀……你现在又不能动，积聚力气也是需要时间的。

　　想逃是吧？不想成为你夫君的累赘？
　　哦，我差点忘记了，你现在是你们族群中唯一怀孕的母狼……

　　真想瞧瞧啊，你夫君若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知会不会一口吞了我？

　　地上母狼看着面前这个叨絮的人类小孩，心下一片漠然……

　　（以下为母狼的回忆，当偶犯抽= =|||）

　　很久以前，当她还是少年时，在一次戏耍猎物的游戏中碰到了他。他那时也是个少年，个子高大，肌肉结实，目光有神，牙爪坚硬有力。她看呆了，不知猎物已从她爪下溜走。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他的眼中，她美得像个精灵——小巧玲珑的个头，一身比雪还白的毛皮，鼻头顽皮的皱着，大大的眼睛潮湿闪亮，瞅着他，像是春天里最温润的一泓湖水……

　　谈不上是谁征服了谁，他们在一起了。相依为命，共同陪伴着度过了山中最恣意纵情的岁月。

　　然而命运总是吝于施舍幸福。他的威猛善战引起了族群中老王的不安，加上她又天生的跳脱不安分，给他惹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使他总是疲于奔命，却又甘之如饴。狡猾的老王瞅准了他这个要命的弱点，用她作威胁，逼他离开族群。他爽快的答应了，打算带她一起离开。但她不服气，桀骜的心性不甘他因她而受制，于是在离开族群后她又偷偷潜回来，趁老王不注意，一个偷袭咬死了对方！狼群崇拜强者，视决斗为上天挑选王者的神圣仪式。她杀了老王，就必然要接受狼群中其他有实力的公狼的挑战。他不肯让自己的女人冒险，于是一个人接受了所有候选者的挑战——凶猛的同伴们一拥而上……

　　最后，他还是嬴了，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骄傲的倒在她脚下。

　　她明白，自己的丈夫其实一点都不想当王，尽管他有那个才能与天赋。但为了她，为了她这个不断给他制造麻烦，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入险境的愚蠢女人，他放弃了对自由的渴望，让自己在搏杀中赢得无限威望，在狩猎中凝结狡猾智慧，在统驭中淬练王者心性——最终，成为一名能够为她支撑起整片天空的狼族首领……
　　他是太过纵容她了，知道她喜欢吃鲜嫩的小动物，尤其是人类的小孩子，所以不顾族群里族老们的劝阻，屡次潜入人类的村落猎捕小孩，最后激起了村人的公愤，也引来了他们族群的第一次后嗣危机……

　　这一次，本来他是严令不许她来的。但她又一次没有听他的话，自己偷跑了出来——

　　她原以为只是两个普通的人类小孩，抓起来挺容易，她还计划着拖回去让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的他尝尝鲜，顺带让他为老是小瞧她而道歉！

　　………………

　　模糊地念想着，母狼根本看也不看身边的人类一眼。即使再饿，它也不会沦落到去吃同类——哪怕这些同类平日里对她很是不屑。

　　啪啪啪。
　　三道寥落的掌声响自蹲在跟前的人类，母狼还是没有抬头看。说实话，它也的确没那个力气。

　　有骨气啊，宁死不吃同类。不过，我这里真没东西给你果腹了，要不——吃自己的腿吧？反正昨晚我也替你捡回来了。有点腥臊，有点腐臭，啊！还巴拉了不少苍蝇——你不会介意吧？

　　说完，卫鞅转身出了屋子。一会工夫，他又进来了，表情嫌恶地提着一捆用半张破草席裹住的狼前足，丢在母狼面前。

　　没去管母狼是否真啃了自己的腿，卫鞅匆匆赶去村头。
　　因为刚才他看到，官府的援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