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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鸩师 ...

  •   鸩,毒鸟也。其羽化酒,饮之即死,其血融水,饮之祛毒。
      世传乐国有人,积年食毒肉,饮腐血,人不能近,其血可解百毒,然此逆天之行,不得终,世人颂其善举,谓之鸩师。
      ——《西平野志异》

      阿樗,近来可好?初雪已降,望保重身体。
      皇兄近来变得多疑易怒,西南草寇横行,东川那边的起义军也在逼近,他已心力交瘁,我请求他让我带兵南下平寇,他却不许,只是调拨兵力到各城,下令各城死守,自他成了皇帝,倒是变得胆小惧事,曾经的宏图远略在他身上已再没看见。
      近来皇兄已有时日不能入眠,我十分担忧,看他身体变差,疑神疑鬼的样子,倒仿佛那个驱逐我们的疯王又回来了,自皇兄5岁被术士断定为灭国之子,接着疯王把我们驱逐出皇城,我们遇到你以来,已经过了16年了罢,没想到你已成了鸩师,阿樗一定很辛苦,皇兄为了洗刷背负的耻辱,也经历了非常辛苦的日子,今日他已成王,却反而变得裹足不前,我知他害怕自己真的成为灭国之君,只是虽知他胸中之苦,却也无能为力。
      我们已有许久未见,自皇兄知你为鸩师,便不愿再见你,不知他在想甚,我想让他见见你,我们像小时候那样聊天,说不定能让他放松一些,但他一味拒绝,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耐烦,唉,现在我对皇兄的话,已不再有任何影响。
      阿樗,你可想我?过几日我便来看你。
      ......

      一盏孤灯下,一身白衣的女人眉眼温柔地看着手中的信,外面的雪静静落着,这个并不算破损的院子却无一点活物,白雪压在枯死的花草长,万籁俱寂,如果不是院中屋中那一点亮光,不会有人相信这里还住着人。
      鸩师全身剧毒,所居之处,寸草不生,更不可能有人长期陪同。
      “皇上,该回了。”扶风低声对眼前这个清瘦的男子说,他在院子外已看了那个鸩师许久,此时肩膀上满是积雪,就连他的眼睑,也沾了不少雪花。
      “她说过要保护我们...只是她自小身体便不好,并不适合习武,但奇怪的是,每次生病,她都能恢复过来,然后下次又很快病倒.....”说着说着,被称为皇上的男人红了眼眶,“让她去看看小禺吧。”
      “是。”

      那个女人长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即使是那鲜艳的胭脂红唇下,一定也是惨白的。
      扶风十分好奇皇上如此在意的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所以从幽樗进来开始,她就一直在暗暗观察。
      幽樗穿着一件纯白色的上衣,外面是一件厚重的黑色长袍,长长的黑发简单地束在后面,看着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只是从她纤细的手腕看出了她身体的羸弱,瘦骨嶙峋的样子,委实让人看着不忍。
      扶风以为这样的女人待人多半冷漠疏远,没想到当她见到自己,立刻微笑地朝自己点了点头,离她远远的扶风颌首,让她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如果是别人对自己笑,扶风会认为那不过是有求于自己的讨好,但这个女人不会,扶风就是能如此肯定,就算没有她认识皇帝与皇女这回事,她也不用讨好任何人,只因这个叫幽樗的女人是乐国首屈一指的鸩师,她的血,是乐国最为宝贵的解毒剂。
      这是一个杀气浓重的时代,空气中时刻都弥漫着变革的气息,恐吓,阴谋,暗杀...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即使再肮脏的手段,争权者都不会介意自己的手染上多少鲜血,自己的内心变得多么腐烂,在这样一个年代,所有看似匪夷所思的事都会变得合情合理,鸩师就是在这样一个年代发展起来的。
      鸩师是区别于其他医师的分支,也是其中最残忍,最让人作呕的一种医治方法,他们专门治疗的是中毒者,自六代以来,各种各样的毒药被应用于各种争权夺势的暗杀中,鸩师所要做的就是吃下被毒死之人的血肉,然后在被毒药的折磨中,在自己的体内长出抵抗这种毒药的解药,随着他们不断吃下被毒者的血肉,血液也融合了越来越多的解毒药,他们是行走的,可治百毒的宝药。
      只是吃下被毒杀者的血肉,光想想这种事都让人想要作呕,如此痛苦的事,自然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去做,且做鸩师需要极为苛刻特殊的体质才能修成,因此人数更是寥寥无几,因其独特性与片面性,鸩师也注定不被普罗大众接受,普通百姓,又有谁会去研究奇毒暗杀呢?鸩师注定只能被位居权重者圈养。
      这是扶风第一次看到幽樗工作。
      她拿着一个白瓷做的钵,那钵的下半截,已经变成了黑色,如同墨水一般往上渗,在中间晕开化为灰烟,看着倒有一种朴素的美感。
      幽樗先走到了倒在已经干涸的血泊中的禹王身边,放下手中的钵,跪坐在旁,开始解开禹王的锦衣华服,她的表情没有太多波动,但眼神中却带着深深的疲倦与绝望。
      “小禺...”功夫极好的扶风听到她嘴中细微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完全解开了禹王的衣服,露出的是已经泛黑的皮肤,幽樗从袖中拿出一瓶清澈的药液,把它整瓶倒在了钵中,又从怀中拿出一把卖相颇为古朴的小刀出来。
      “大人!”她朝扶风拱了拱手,示意她将开始拆解禹王尸体中需要被她吃掉的部分。
      扶风点了点头。
      幽樗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这才凝神看向禹王的尸体,禹王是个年轻的女子,今年不过20多岁,是当今皇帝明帝的胞妹,因其在明帝征讨上任疯王的过程中骁勇善战,在夺取这个天下后,她破格被尊为王,只是这个江山并不稳固,明帝急于称帝,割据四方的诸侯未能平息,京都各地暗杀四起,这个传奇禹王,在被封为禹王的短短半年后,就死于暗杀。
      幽樗的眼圈红了。
      阿樗,你可想我?过几日我便来看你。
      扶风看幽樗手中的刀走势极为平稳,她自上往下,切开了禹王颈脖处的食管,黑青色的血液溢出,幽樗把刀放进钵中荡了几下,接着手势往下,按了按禹王的腹部皮肤后,避开了尸体的软肋骨跟其他器官,划开了胃部上端的食道跟贲门,她手法极好,小刀也锋利,立刻把禹王的胃袋划开,更多的黑青色血液溢出,同时还有带着一股酸甜的气味,幽樗此时的眼眶赤红,她动手切下禹王一部分胃体,把它放进钵中。
      “幽樗,幽樗,这好像一个公主的名字。”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笑嘻嘻地对另外一个大她几岁的女孩说。
      “哪有什么,以后我会让你成为公主了。”正分着冰糖葫芦的小男孩霸道地说到。
      “我会保护你们,不会让别人害你们!”13岁的幽樗对乐禺与乐冥说。
      “那我会让你成为公主!”
      “我会成为王!”
      耳边回荡着儿时好友稚言童语,幽樗把需要切下的肉块都切下放进钵中,然后把刀收起来,又仔细地帮禹王把衣服穿好,然后仿佛在告别一般,她把脸枕在禹王的胸口。
      “好久不见,小禺.....再见,小禺。”

      “你们都斩钉截铁说禹王要造反,为什么在他宅子什么都没搜出来?”
      乐冥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问着跪在大殿中的几个术士大臣,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没有表现出任何发怒的神情,但眼中的绝望和脸上风雨欲来的平静,却让所有人感受到濒临悬崖边的毛骨悚然。
      “不,不可能……”一个术士还想为自己辩解,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一支小箭已经穿过了他的喉咙,乐冥俯视着他,凌乱的发丝后是一双几欲发狂的双眼,他看着那术士捂着喷射出鲜血的伤口,呜咽地发出悲鸣无动于衷。
      “我真可悲……”
      乐冥低喃着,踉跄地站起来,手中的□□支支射穿跪在大殿的术士大臣。
      “我真可悲……”
      他又说了一声,眼眶溢出点点血泪。
      “皇上,鸩师幽樗求见。”扶风对大殿中倒在血泊中的术士大臣熟视无睹,只是恭敬地朝乐冥进报。
      乐冥听到幽樗的名字,一阵慌乱。
      “把,把这些收拾一下。”乐冥把□□丢到一边的大柱后,一边惊慌失措地对扶风说,全无君王该有的威严。
      “是。”扶风低头,嘴角挂着一丝他人不易察觉的嘲弄笑意。
      一群侍者很快被叫进大殿,他们匆忙地把尸体拖往偏殿,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条布巾草草地擦掉渗进红毯的血迹,接着立刻有人把新的红色地毯铺上,皇朝交迭,这个大殿不知已经染了多少鲜血,处理这些事的侍者们早已驾轻就熟,他们知道,现今这个皇朝,也将注定无法长久。
      很快一切被收拾妥当,幽樗被带进大殿,她看到乐冥正期盼地站在阶梯旁看着他,脸上挂着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
      幽樗看他如此狼狈,微微笑了笑,“你这样看来可不太威风。”
      乐冥看到幽樗的笑容,神情恍惚中似乎看到一条光缝,那光看来稍纵即逝,这让他不得不一步步走向它,一直以来,他用欲望置换着自身的感情,直到最后,他谋杀了自己的妹妹。以前的他觉得自己只要不停地走,不停的跑,就能追逐到那些他失去的东西,而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他透过自己看到的却是那个疯狂的父亲,他害怕得不能动弹,此时他多想一下子就走到最后那个终点。
      “阿樗.....”步履蹒跚地走到幽樗面前,乐冥已是一脸泪水,他紧紧抱住眼前同样瘦削的幽樗,“吃掉我吧,吃掉我吧......”他哭着,把幽樗紧紧抱着,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解开他身子中的权力之毒。
      “你杀了她!”幽樗红着眼眶,同样紧紧抱着他,嘴巴咬在了乐冥的肩膀,“你,怎么可以杀了她!”
      幽樗如此痛恨乐冥杀了乐禺这件事,声色俱厉地直把乐冥的肩膀咬得血肉模糊。
      “吃了我.....”乐冥喃喃说着,现在的他已在终点,他只想紧紧抱着这个儿时的伙伴,不去思考到底谁在算计他,又有谁要颠覆他。
      “快来人!!鸩师幽樗弑君!!!快来人!”扶风大叫着,不再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意,随着她的喊声,早已准备多事的弓箭手立刻涌入大殿。
      “放箭!!”
      随着一声大喊,几十支箭射向幽樗,不多时,两个相拥的人缓缓跪下,幽樗背上插着几十根箭,直到生命的尽头,她仍红着眼眶质问着已中毒身亡的乐冥。
      “你怎么可以杀死她......”

      明辰一年,鸩师樗弑国君冥,于侍卫乱箭射于央乐殿,其血异香,其肉极臭,时人叹奇,取其血,剥其肉,其血可解百毒,其肉可制万毒,各国争相而沽,一时有市而无价。
      ——《乐国秘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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