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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芍药 ...

  •   孟怀曦莫名:“啊?”
      什么玩意?

      戚昀半垂着眼,修长的手指自那半句诗上滑过。
      “也不是所有事都如烟云,”他笑了一下,顺着她的话说:“比如这个梦,我应了。”

      笺上的字很敷衍,笔画凌乱,毫无筋骨。
      说是行草都辱了行草。
      目光从那鬼画符上艰难移开,孟怀曦没来得及深思,却罕见地生出些羞耻心。

      不,是太羞耻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孟怀曦觉得脸热,强撑起脊背,道:“白日青天什么梦不梦,还不快把笺纸还我。”

      她这一派颐指气使又理所当然的样子。
      成功让鹿门居士脑门上又渗出些虚汗,忍不住咳了一声,猛地给孟怀曦递眼风。
      鹿门居士心说,小祖宗你可别说了,惹恼了陛下咱们谁能讨着好!

      但是谁也没注意到他。

      戚昀淡声:“伸手。”
      孟怀曦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慢悠悠摊开手掌。

      一朵芍药落在手心。
      芍药枝未剪干净,青色的枝干还被戚昀握在掌中。他就那样握着青白枝干,在她手心轻轻撩过,好似不经意一般。

      孟怀曦眼尾颤了颤,微痒的触感从手掌一路蔓延至胸口。
      戚昀松开花枝,直起身,一派云淡风轻:“这诗我甚为赏识,用花换小娘子墨宝。”

      他之前压着声,这一句却没控制音量。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什么墨宝,它它它……就是张鬼画符!
      孟怀曦不干,伸手就要抢,却被戚昀轻易躲开。

      戚昀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把那纸笺叠作三折,妥帖地收回袖中。
      “这是我与三娘的约定。”
      他声音里有微末的笑意,掸袖负手间端的是十足风流。

      孟怀曦蜷了蜷手指,握紧那朵芍药花。
      见鬼的约定。
      她目光狐疑,心说这人怕不是想握着黑历史来嘲笑她。

      偏戚昀又低低笑了一声。
      在孟怀曦眼中,这无疑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戚昀见好就收,走前探手从她头上抚过,不忘道一句:“玩够了就早些回家去。”

      孟怀曦满腔火气瞬间消弭,小指拨了下花瓣,她点头哦一声。
      算了,黑历史就黑历史吧。

      戚昀一走,周围的贵女们便跃跃欲试想同孟怀曦打听。却苦于没人和她相熟,不敢特地前来探问。

      默默无语良久,连鹿门居士额上的汗都止住了。
      鹿门居士忍不住打量孟怀曦,表情跟活见鬼似的。

      柳亦舒方咽了下口水,磕巴着问:“姐、姐妹,你和陛、陛陛……”
      抬眼却见戚昀扫了一眼这里,目光晦暗不明。
      就很像死亡凝视。

      柳亦舒福至心灵般换了个问法:“你和那位,是什么关系?”

      孟怀曦更加莫名:“朋友?”想了想又换一个词,“同伴?”
      好像都不对。

      孟怀曦越想越糊涂,这个人同她所有的小习惯都投契,也好似能够包容她所有的小毛病。

      心血来潮也好,眼馋多年也罢。
      他都能把她的心思摸个透。
      分明认识才月余不到,却熟稔得像是经年前的旧友。

      她不说话,一旁听着的孟珍珠便诚实回道:“三姐姐月前领着大哥哥回府用晚膳,嗯……他还在府上做过几日府卫。”

      柳亦舒:“……”是个猛人。

      柳亦舒都不知道该夸她心大,还是该说她缺心眼的好。柳亦舒欲言又止,只在孟怀曦肩上拍了拍。

      苏明月主动解围,道:“与何人相交,三娘心里必是有数的。”

      越是朋友相交,越该讲究一个点到为止。便是好意关切,刨根问底却也没了意思。

      柳亦舒从侍从手里接过只写了几个字的纸笺,叹了一口气。
      后宫空悬,各大豪门氏族都盯着中宫那块肉,陛下近来又似乎对苏越颇为看重。柳家与陛下关系亲厚,处在旋涡中心,便是个傻子都能体味出几分不同来。
      更何况苏家是个什么心思,几乎等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边是明显被蒙在鼓里的傻姑娘,那边是被家族拖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朋友。
      难办哦。

      柳亦舒挠挠头,无奈道:“不说了不说了。算上上回在卫国公府,咱们这便是共患难过两回了,比不上人桃园结义,但也算得上情意深重。”

      长孙瑜着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是有人欺负你们,只管来忠毅侯府找我。”她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又道:“为姐妹撑腰,义不容辞。”

      是啊,都救过她两回了,若是、若是……
      苏明月攒了攒手掌,便像殿下从前说的,为人可以卑贱如尘土,却不能做没良心的虫豸。

      孟怀曦低头嗅了嗅白花,半眯着眼轻笑一声。

      后半场戚昀没再停留。
      紧绷了半日的陪审们终于放松了些许,诗会按部就班地继续。

      孟怀曦只接到戚昀这一朵花,自无缘下一场。
      侍从忙碌穿梭在场中,一一点过各家身前的芍药花,不一会儿进入前十的幸运儿便筛选出来。

      加上苏明月与孟珍珠便有三位姑娘入围,这第三位正是在亭中怼过长孙瑜的崔家小姐崔渺。

      孟怀曦不再想旁的令人苦恼的事,只撑着下巴看她俩如何应对这车轮战。
      柳亦舒又掏出那小本,握着笔涂涂改改。

      孟怀曦好奇往她那里凑。
      柳亦舒却心虚地捂着小本,虚张声势般大声:“这是秘密!”

      孟怀曦也不气只是笑两声,勾着狗尾巴草撩她手心。

      “……”
      就很过分。
      柳亦舒自知理亏,只得忍气吞声,连人带本挪了好几个身位。

      这次延请苏越奏琴,一曲终便是一轮尽。
      鹿门居士又说:“为避免大伙空饮一肚子水,咱们今年便换个规则。若是谁接不上,也不必饮山泉水继续,只管退下来。坚持下的头三名,便是咱们的三甲。”

      大伙儿一阵哄笑,显然每一年都会有那么几位“幸运儿”,一杯杯饮山泉水,苦不堪言。

      孟·曾经的幸运儿·怀曦:“……”
      早这么定规矩多好,还不用浪费大家的时间。

      教导过先朝皇子的琴君子,自然不是虚把式。苏越压弦待命,鹿门居士自上游放下一只青铜樽。
      曲水流觞便正式开始。

      第一名毫无悬念落在苏明月头上,第二名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后生唤作喻子远,第三名是忠勇伯家的大公子萧庭非。
      诗会魁首的证明是一块玉牌,由翰林院学士颁奖。

      苏明月双手捧过,唇边有微末的笑意。
      只是除却发下这一块玉牌,那学士便没有旁的话嘱咐。

      轮到寒门后生喻子远时,那学士态度一下子亲和起来。将上品狼毫递在喻子远手上,左一句“后生可畏”,右一句“当得勉励”。
      便连大名鼎鼎的纨绔萧大公子,都得几句劝勉之词。

      对照分明。

      萧庭非周围绕着一群人,喻子远身边只有小猫两三只。
      不过,那学士与鹿门居士也在一旁。

      只听鹿门居士撸髯笑道:“引荐信嘛自然不难,待我回去便着人送到你府上。”
      喻子远揖手致一礼,喜上眉梢:“多谢先生。”

      苏明月一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慢慢握紧手中的玉牌,垂着眼看不清是何表情。

      这个时代男儿身总是有优待的。
      来诗会投石问路,问的是人脉门路。不能夺魁是遗憾了些,但在坐诸位又有几个真的缺这块玉牌呢?

      柳亦舒同孟珍珠咬着耳朵,对着一页小本指指念念。
      谁也没发现苏明月的反常。

      孟怀曦看在眼里,叹息一声。
      她上前两步抬手搭在苏明月肩头,像是漫不经心道:“我从前听人说过,擢人用事该看的是能力,而非性别。在我这里,苏姐姐不比男儿差,便无须计较那些个腐儒的态度。”

      “外头的世界开阔得很,并非人人都是如此。”她顿了一下,玩笑似的:“苏姐姐这样好,又何须拘泥于闺苑之中?”

      苏明月咬着下唇,喃喃道:“我这样的……也可以么。”

      “可不可以我说了不算数,他们说了也不算数。”
      该问的是自己啊。
      孟怀曦抬眼轻笑,耸耸肩道:“但人生这般漫长,试一试,总归错不了。”

      苏明月一愣。
      自从上书房关闭之日起,她便再没有好生读过一日书。闺学里只讲规矩顺从,三韬五略,孔书孟经都是被排斥在外的异物。

      孟怀曦手搭在额上挡阳光,偏头瞧她:“苏姐姐若是想清楚了,也不妨去平康坊瞧上一瞧。”
      至少她可以保证,明月坊不会拒绝任何一位有志之士,不问出身,同样不论男女。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么同她说过。
      真像啊。
      苏明月低头凝视着那块玉牌,轻轻说:“……我记住了。”

      *

      昴日将歇,天穹半壁透红。

      自青云街前与苏明月分开,柳亦舒领着孟珍珠一道往珍馐馆去。
      孟怀曦实在困得不行,便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上晒太阳,坐等点心上门。

      她偏头向逆光的一角望去,正正瞧见谢不周站在檐下,手中握着一把纸伞。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布衣,皎然无饰,只有木簪束发。
      分明是贩夫走卒都穿得的衣裳,在他身上却有一股凛然不可攀的神性。

      照苏狸的话说便是——
      人模狗样。

      孟怀曦撑起身便只想当作无事发生,要往车内躲去。
      却不想檐下站着的谢不周闲闲同她一笑,目光里有隐约的揶揄。

      孟怀曦:……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谢不周一手撑着伞,一手倒提着一卷书。他闲庭信步从街边走过,袍袖当风,浑然不见半点锋芒。

      “谢先生。”避无可避,孟怀曦主动唤道。

      孟怀曦垂下头将眼底一应情绪掩去,手指摩挲袖口,只做无措样:“谢先生可记得我?”

      一身白衣,伞上却漆着一只黑羽鹤。
      谢不周足下一顿,忽地笑了一声:“姑娘今日可带好纸笔?”

      “好叫先生猜到了。”孟怀曦把纸笔捧在手中,向前一递,敷衍着做戏:“可不是巧得很,我这啊全都有。”

      纸伞遮下一片阴翳。
      谢不周捉笔,也不将纸拿走,就着她的手写下一行字。
      他的态度稀松平常,便只像是与寻常信徒相会,温和不失礼貌却又有隐约的疏离。

      并没有孟怀曦以为的刁难。

      谢不周将纸笔收拢又送回她手中,撑着伞自向远处去。
      靴履碾过沙砾,破开薄暮的尘雾。

      便是各地人人信奉的神使,不也得安安分分地走俗人的寻常路?
      孟怀曦眯起眼,竟不知为何笑了一声,又低头瞧纸笺。

      纸上写:
      “还来旧城郭。”
      末尾还属着谢不周的名字。

      还来旧城郭……
      何处的旧城郭?

      孟怀曦眼皮一跳,顿觉头皮发麻。
      不对,他是察觉了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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