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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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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长乐郡
长乐郡的夜灯火通明。
得病的人看不出来自己已经得病了,没得病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病得病。外面有士兵把守,一层接一层,出不去又进不来。
朝颜当天晚上本来想再偷偷溜出去一下,结果发现自己不过刚刚踏上城门,就被人给发现了。
当时长乐侯咳嗽着出现在他面前,说:“沈姑娘还是回去吧。”
当时朝颜就笑了出来,她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要整个人都融入夜色当中了。“您的意思是说,这个城我能进却不能出吗?”
“在我眼皮子底下肯定是不行的。”
于是朝颜点了点头,一挥手,身上的披风便随着夜风飘扬。灯火通明,更加衬得她整个人都行踪诡魅。
长乐侯旁边的人整齐划一的握住了自己身体的刀刃,可是长乐侯却往前走了一步——他这会儿病还没好,几乎要咳出血来,整个人脸色苍白,在灯光下显得比朝颜还要诡异许多。
“沈姑娘单靠一个沈字,要是真的想出城去,别说长乐一个人,就算是加上这满城的文武官,再加上这满城的百姓,都不能拦住沈姑娘。姑娘此举无非是要告诉城中百姓,特别是那些想要偷跑出去的人,整个城已经水泄不通,油泼不进。”
朝颜的动作稍稍大了些,头上的帷帽便晃动起来。她的帷帽也是黑色的,看着整个人,就像是一棵移动的黑焦炭木。
长乐侯说的不错,整个长乐郡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油泼不进。朝颜也不是非常着急出去,她本来想着向沈赫求助,但是真正到了墙头上才想起来沈赫也不善黄岐之术。
她真是被宠坏了,遇见点儿不能解决的事,第一时间就想着回去给师尊告状。
人还在一个接一个死。
朝颜用灵力暂且稳住了长乐侯的病情。这会儿长乐侯已经活得超出那位姓黄的医者给他预估的时间,那位姓黄的医者非常惊讶,想要问清楚长乐侯是否吃了什么东西,可是长乐侯到底记着跟朝颜的约定,便说自己也不晓得。
这会儿黄大夫还在替长乐侯诊治——可是到底是个凡人,就算是他医术怎么精湛,也不会想到是朝颜用灵力护住了对方的心脉。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句——“长乐侯为民担下如此重责,却要为人所诟病。实在是上天都怜惜长乐侯。”
一听这话,站在黄大夫身后的小药童几乎要笑了出来。黄大夫听见动静,一扭头就皱起眉头,小药童慌忙解释:“您不是说长乐侯命不该绝吗?说不准就是真的上天怜惜长乐侯呢,我这不是替他高兴嘛。”
“小丫头片子。”
黄大夫瞪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朝颜:“沈姑娘怎么看?”
“虽然还在恶化,但是和其他人相比起来,恶化的速度已经很慢了。”朝颜的左手像是无意识的敲了敲桌面。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听上去是着急上火的那种声音。
小药童适时给她倒了一杯滚烫的白开水,说道:“咱们这位黄大夫连一点菊花茶都不叫咱们喝了,您还是多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于是朝颜笑了,她端起那杯白开水,另一只手扶起长乐侯——对方一开始的时候还坚称男女授受不亲,可是面前小的小老的老,也只能是朝颜扶他一把了。
长乐侯的房间就在朝颜和小药童房间的旁边。
朝颜实在腾不出手来推房门,于是便说道:“您就当自己没看见。”然后接着一脚将房门踹开了。
长乐侯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便看到这一幕,当时就想笑,可是连带着也就咳嗽了出来,他索性一只手捂住眼睛,然后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朝颜满意的笑了。她慢慢扶着长乐侯进房间,关上房门之后才直接单手把他抱了起来。稳稳当当,连水杯里面的水都没洒出来一丁点儿。
长乐侯根本不想把手给拿下来。
这么多天以来,他觉得自己应当对朝颜单手抱起他这事儿习以为常,可是每天临到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捂起眼睛,一点儿都不想看见自己被一个女子单手抱了起来。
朝颜直接把他放到床上,然后才将一旁的被子掀开盖到对方的腿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捧着那杯白开水,小口小口的去喝。
带着帷帽去喝水不方便,于是朝颜便把帷帽摘下来放到一边。
灯光下女孩子的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来是在疫区已经呆了将近一个月的人。
等到朝颜慢慢的把白开水喝干净,才把杯子放到一边,单手握住长乐侯的手腕。对方的手腕纤细,连朝颜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都不禁感慨,对方的手腕竟是比自己的手腕还要白净些。
不过将近一个月,朝颜觉得自己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长乐侯的脉象如黄大夫所说,虽然还在恶化,但是速度和其他人比起来已经缓解了很多。但是朝颜知道,如果是普通的瘟疫,按自己给他的灵力这会儿早就该好了。
“我有一个计划。”
“愿闻其详。”
长乐侯狭长的丹凤眼中含着笑意,他病的时间久了连脸上都瘦得脱了形。可是那双眼睛却很亮。
朝颜是见过得了痨病的人的,这些人到最后会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瘦,临死前整张脸都会非常红润。在快要死去的时候,眼睛会亮的出奇。那种眼睛的量,叫人看了感觉害怕。
可是长乐侯不一样。
即便是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里依旧很是淡然,有一种年纪轻轻乐天知命的感觉。
“如果说我将灵力输入你的体内,却不能治愈你的病情的话……那么反过来呢?我将你体内那些已经扩散出来的脓包吸入我自己体……”
长乐侯猛然抓住了朝颜的手。
朝颜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方的眼睛这会儿亮得叫人有些害怕了。
“您是相信那个预言了吗?关于您是妖孽之子的预言。”长乐侯突然说道。
朝颜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慢慢的摇了摇头说:“我信我的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是有人说我是妖孽之子那又如何,我做的事儿难不成还要听别人的说法吗?”
“可是您刚刚说的那句话让我有些害怕。”长乐侯松开了手,苦笑一声。
这下朝颜就更加不明白了:“我说的话有什么可让人害怕的?我只是有这么一个大胆的想法,又不能确定这个想法真的能成真。我也知道人性贪婪,如果这个法子真的能奏效的话,就算是你怕也会把我压出去,逼着我将那些灾民体内的瘤子——姑且称它为瘤子吧——一个一个吸出来。”
说到这里朝颜突然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着实十分好看,就算是长乐侯觉得自己早已对她的脸心如止水的时候,也不禁会为朝颜的笑容而分一下神。
“您是担心自己成不了君子了吗?”
“不,我从不担心这个。”长乐侯说道,“正如您所说,如果您用这个法子真的能够救得了百姓的话,就算是让我背上骂名,就算是让我承受沈赫仙长的怒火,哪怕是魂飞魄散,或者是生生世世都要死于沈赫仙长之手,我也会压着您出去,逼您去治那些灾民。可是这不一样。我本来不应该是长乐侯的——其实当年派到长乐郡的应当是我的兄长,可是我的兄长自小不在父母亲身边长大,所以他渴求着父母亲的爱,便将长乐侯的位置让给了我,只求能够得到父母亲的一个笑脸,只求能够得到父母亲的一句称赞。”
朝颜几乎要大笑出来——她知道这个时候笑出来是不合时宜的,可是她险些没能忍住。“您是担心我非要证明自己不是妖孽之子,所以便要以命去求得全城百姓乃至这天下间旁人的认同吗?您太高看我了,或者说您太高看自己了,以我而言只有我想做和不想做,而不存在旁人能够逼迫我。”
自信的女子确实十分好看。长乐侯突然想起来当年他母亲对他说的这句话。说是一个懦弱的妻子并没什么用处,你要选择一个非常自信,能够挺起胸膛能够开怀大笑的女子,这样你们相处一生才会有乐趣,否则的话他的生命如同一汪死水,了无生趣,而你也会被他变成另外一口枯井。
——
于是朝颜便将长乐侯体内的瘤子给吸了出来。
是长乐侯第一次直面看见这种瘤子,像是一团墨,又像是有生命一样,就在朝颜的手中来回流动,可是却不在对方的手中留下任何的痕迹。
它在朝颜的手中像是被煮开的开水一样来回的咕噜咕噜乱动,可是到最后也没出得了朝颜的手心,反倒是像自己年幼时候养的一只猫一样,蹭了蹭朝颜的手掌。
本来以为自己会见到非常恶心的,像是内脏一样画面的长乐侯,这会儿噎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憋了半天,慢慢的涨红了脸,才说道:“看着还怪……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