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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在小重楼 ...


  •   元庆二十三年,父皇因着病重缠身,虽缠绵病榻将近半年,却终究薨逝在太极宫中。而我的五哥,从东宫搬入了太极宫,成为了新一朝的天子。
      新皇登基,朝堂总是免不了诸事交接,境况繁杂。因此,阿照最近回来时总是已过戌时,人也比从前疲惫许多。将仲淸哄得安静睡去后,
      遣了玫娘好生照顾着他,我便又回了暖阁等着阿照。他回来时,我正对着铜镜卸下复杂的妆钿。
      听得他脚步声渐进,我便轻轻唤了一声:“阿照?”
      还不待我起身,他从背后环住我,说道:“这几日我总是忙着朝中的事情,委屈你了,待西凉的使臣朝贺结束后,我便向陛下告假多陪陪你。”
      说起西凉,我便想起了五哥的先太子妃。她叫小枫,是西凉国的九公主,也是奉命前来和亲的女子。五哥和阿照在平定突厥以后带回了她,她从小生长在草原,初到李朝时,一切都不习惯。可是她为人爽快,有草原儿女的豪气。因此,我同永宁都十分喜欢她,也常常带着她一起玩。后来,她嫁给了五哥,便是一切不幸福的开始。五哥喜欢赵家的瑟瑟,我们都是知道的,可是他又是太子,依旧不得不娶了小枫,小枫搬进了东宫,她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元庆十二年,却惊闻太子妃伤了太子,并出逃西凉,这对天家来说,可是大大的丑事。五哥和阿照追到了玉门关,也没有追回她。五哥大概是极其震怒的,因为连她的尸首都是由阿照负责运回京城,并草草葬在了定陵。而五哥,始终都不闻不问。
      “细细?”
      “嗯?”我回过神来,发现阿照已然握住了我的手。
      “所以,你有特别想要去的地方么?”他又问道,“今日你好生奇怪,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大概是近日哄着仲清,过于伤神的缘故。既然郎君想要陪细细,那不如就去平州吧。”
      “平州?”
      “嗯,我还从未去过平州。曾听闻那里同上京是不同的风貌,也想去游历一番。”
      他见我这样说,便答应了等朝事忙过这一阵就同我去平州。我服侍着他宽衣睡下,待我再去瞧了一眼仲清回来时,他竟已睡得很沉了。我和衣在他身旁躺下,缓缓地,轻轻地伏在他肩头。
      其实,我也从未去过平州,阿照也是。那是一个太偏南的州府,同上京地处西北不同。从前听母妃讲过,那里有烟雨瀌瀌 ,十里荷花。那是母妃的故土,她从入了皇宫,嫁与父皇数十年,也没能回去看一眼。可她又是那样怀念,总同我说起那里的好来。
      第二日他起的早,而我也预备去皇泽寺瞧一瞧永宁。
      永宁是元庆九年出家的,到现在已经快十四年了。那时李酽因为伙同二哥发动宫变,被五哥诛于太极殿外,是阿照下令放的箭。其实那一晚对于这宫廷来说,并无什么不同,可对永宁来说,是失去了真心想要托付终身的郎君。永宁从那日后,便一直闹着要出家,父皇与当时的皇后再三阻止无用,也知道劝不住,便许了她去皇泽寺带发修行。可是后来,皇后也被赐了一杯鸩酒,她连唯一的母后也没了,便渐渐同皇室断了联系,数次将父皇派出的传旨的人轰出了门外。我知道她不想再被打扰,所以也只是偶尔来看一看她。
      她缓缓替我斟了一杯斋茶,我小抿了一口,有一些涩,味道淡淡得,也不太爽口。
      “你在这里可还好?”话一出口,却又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了。
      “也就这样子了,倒是裴照呢,他待你如何?如今五哥即位,他也算是快要位极人臣了吧。”永宁虽然在这寺里修行多年,可每每同我提及裴照,她总是免不了嘲弄一番。
      我含笑道,“他待我总是好的。”
      永宁又说道,“你从来都是这样讲,我虽恨他,但我更希望他能好好爱护你,珍惜你。”
      其实也不怨我总是这样讲,因为他的确待我还不错。我嫁与他这十一年间,虽然我们之间称不上柔情蜜意,琴瑟和鸣,倒也还算是相敬如宾,只是他对我的好是带了些客气的,不过我也知足了,他婚后不曾有过流连花丛的风流韵事,更不曾养过什么外室,他总是尊重我的。
      又同永宁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天色就已晚了,我告辞出来,穿过竹舍外的一片杏花林,时值季春,虽颜色慢慢褪去,可杏花香气更馥郁了。我折了几支,方才坐着软轿下山去。
      其实,我同阿照的婚事,也算是永宁间接促成的。那日我同永宁偷偷上街,我喜欢描摹丹青,就想着偷偷拿出去卖。却不想在路中时,迎面冲来一匹惊马,我一时愣住,眼见着它就要冲我过来,我却被一名男子用力一扯,躲过一劫。待我回过神来,他正揽着我的肩,我颇有些不好意思。永宁也被吓住,她见我没事,便同他道谢,“多谢你啦,裴将军。”
      原来,他就是裴照。传闻中的有勇有谋,引得上京无数闺阁女儿倾心得少年将军,果真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从那以后,我便常常跟着永宁,那是永宁和五哥的关系还不错,也想着能偶遇他一二。
      可他眼里却是没有我的,或许他只是拿我当公主,也许只是一位安静的妹妹。可是永宁瞧出来了,她故意打趣道,“我看细细是得了相思病了,也不知这裴将军能不能治得。”从那以后,她也常常借着由头去五哥府上,让我能多见见他。
      他待我总是淡淡的,尤其是他从西域回来,整个人又变得沉闷了许多,眼里不似从前的神采。他这样,我也跟着难过起来。永宁作为我的好友,终于决定出手帮帮我。
      在上林苑围猎时,她先开口了,说我不怎么会骑马,让阿照带着我去,护着我的安全。我的确不怎么会骑马,一路上,他就那样在前头静静地牵着马,穿梭在林间。我们偶尔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可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也不知是不是这林间的树太密了,越往深处走阳光越稀少,到最后也只见得星星点点,也不辨来路。
      树林幽深,而我们行的缓慢,更是寒气袭人,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阿照见状,便将他马后的斗篷拿下来,替我披上。
      也不知怎的,我好似鼓足勇气,问道,“裴将军可知这京中女子许多都为您心驰神往,也不知道裴将军可有想过要娶哪位世家女子?”
      我这话问的太直接,阿照先是一愣,旋即笑道,“还不曾想过。”其实他答什么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要明白我的心意。后来也不知绕了多少圈,我们才从那西山走了出来。
      永宁见我们这样晚才回来,瞧着我身上的披风,倒好似心下了然。她在回宫的路上对我说道,“其实你想要嫁给他,还是有办法的。”见我还是一脸茫然,永宁眨眨眼,“去求求祖母啊。”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我只是一位庶出的公主,母妃在病逝时也只是一位小小的容华,母家也没有像皇后那样能为将来的夫婿带来朝堂的助力。即便阿照是要尚主的,可是我能嫁与他的机会又太小太小。抱着一丝希望,我便去求了太皇太后,永宁也在一旁帮着说项。也许是怜惜我,太皇太后终于松口,若是阿照愿意娶我,她就给我和阿照赐婚。
      元庆十二年,我终于如愿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

      这几日,虽是季春时节,却依旧春雨绵绵。我正在房里描摹兰草,却见得玫娘匆匆忙忙得进来,眼里颇有为难之处。
      瞧她这样,我便问道,“怎么了?可是仲清出了什么事情?”
      她有些吞吞吐吐,“不是三公子……是……”
      “是谁?”
      “是将军,这几日府里下人们总传些风言风语,说……,说将军今日常醉倒在西街的鸣玉坊。”玫娘说完,便好似松了口气。
      我有些晃神,那笔上的墨汁聚在一起,竟将宣纸染透了。我便将纸一揉,全扔进了废篓里,又对玫娘说道,“把阿敬给我找来。”
      阿敬伏在地上,期期艾艾得回道,“将军没有醉倒在鸣玉坊,只是在西街的米罗酒肆。”
      玫娘一听他这样讲,更是气愤了,“奴婢听说那米罗酒肆里多胡女,这胡女多是喜欢搔首弄姿,跳些不堪入目的舞蹈来勾引男子……难保不会……”说到后来,连她也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愤愤,他这几日都不着家,我还以为是公事太过繁忙宿在了府衙,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状。也许是这十一年来头一次的缘故,我便只带着阿敬和玫娘去了米罗酒肆,这也是我第一次来西街这片烟花之地。
      虽已是夜晚时分,可这米罗酒肆里仍是门庭若市。行至门口,有缓缓的篦笠声传来,我知道,那是阿照,朝里望去,阿照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案桌旁。那声调却又突然转急,变得嘈嘈切切,颇为雄壮,而他旁边的女子亦随着他节奏急速起舞。可他却没有瞧那胡女一眼,只是安静得吹奏完这一曲,复又开始饮酒。
      阿照在府里,也吹篦笠,不过吹得多是悲切的曲子,似这班雄浑急切的,倒是少有。我静静走过去,那胡女见我站在案边,便懂了我的身份,也就轻巧地退开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阿照?”
      他大概是喝的有些迷糊了,脸色通红,瞧我的眼神也都是涣散了,好像过了一会儿,他才认出我来,“细细?你怎么来了。”说完又伏在了案上。我有些气,可是还是要把带回去,便让阿敬将他拖上了马车。阿照甚少醉酒,也甚少说醉话,他醉了一般都是安静的,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好容易将他扶上了床,边为他脱靴子边对玫娘说道,“去备碗醒酒汤来,记住,得越浓越好。”
      阿照好似听到了我的吩咐,有些孩子气的回道,“我不要什么醒酒汤,不要……不喝……”
      我有些哑然,便示意玫娘先去备着。我伸手为他解下外衣,却不想他将我一扯,压在了身下。他使的力气有些大,我觉着手腕实在是勒着疼得慌,想要挣开,却双手被他反剪住。
      他的脸越凑越近,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话,我凑近听,只听得,“对不起……对不起……小……小……枫。”我有些骇然,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先太子妃的名字。我用力在他脖颈间一咬,他便吃痛,起身了几分。
      “裴照,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我实在是气急了,想要挣脱他,可是他手上的力气不减分毫,甚至还用指尖在我的眉弯浅浅描画。
      他笑了:“你是细细,是我的细细。”
      后来,我只听得他的心跳声愈靠愈近,再后来我却又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帘影外的潺潺雨声了。
      第二日,他起的晚,离开时在我额角轻轻一吻,说道,“今日我去同父亲商讨一些事情,后日我们便动身去平州吧。”
      我不想转身,也不想回头,只慢慢答道,“嗯。”
      阿照走时,唤了玫娘进来侍奉我梳洗更衣。
      玫娘进来时,一脸的笑颜。我实在是累极了,也倦极了,我起身下床,任由她将我摆弄来摆弄去。
      她为我系鸳鸯佩时,轻声问道,“将军待公主如此温情,公主您何故叹气呢?”
      我原来叹气了,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我摇了摇头。
      梦去不知醒,身在小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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