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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三、 ...

  •   二十三、
      覃婴很难贴切地描绘自己此刻的心境。
      原以为恐惧憎厌早已将自己的善良恻隐消磨殆尽,变得麻木淡漠。可面对仇猰,什么情绪都不再流露一声不响躺在床内恹恹睡着的仇猰,他居然只是觉得不安。
      怕他醒过来,更想他醒过来,不欲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猝然地离开。
      覃婴不以为自己对仇猰生出了情愫。这是一种远非情爱可以归结的复杂人性。至今的人生里,这世上待他最凶恶最残酷的,与待他最体贴最呵护的,都是仇猰。覃婴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人的真实和虚伪,一如现在,他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自私地寻求傍靠,抑或本性里的良善使然,促使他独自下床来到偏室,悄悄地看一看仇猰。
      前一日浑浑噩噩间听见的话总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脑海里一遍遍搜索追寻,想可能令仇猰恐惧的根源,想尚留存在记忆中过往每一次的萍水相逢,想自己是否遗忘了辜负了重要的承诺。然而他什么都没想起,想不明白。
      宫里又派过人来,君主赐下了芝草,却不是给仇猰的。就连君主都晓得用怎样的方式最是笼络这人的忠心,利大于弊,那便宁愿宠出一个嚣张跋扈的权臣来换将军武威江山稳固。由此带来的所有恩赏都不过是爱屋及乌,甚至是拐着弯地讨好。只要仇猰不结新欢,自己便是他幌幌荣誉下的一只珍兽,被向所有人展示,同时也接受一切蜂拥而至的赞美与拥护。
      他该如何?
      他能如何?
      伤口和小腹不时隐隐作痛,让覃婴的每一步挪动都显得艰难。可他还是屏退了下人,连矜墨都遣了出去,一个人慢慢地蹭到了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这个人。
      彼此都不算年轻了,自己且长他两岁,江湖飘航,如若未曾遭遇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强掳强娶,攒下点积蓄大约够支付几年茶楼的租钱,能定定心心在有顶有瓦的园子里卖艺了。或许还能跟师父一样,像像样样收几个徒弟,组个班子,穷苦人拉扯穷苦人,高低有口饭吃。
      如今倒是衣食无忧人前显贵,没了自由但不再漂泊,内心羞辱但养尊处优,得失之间似乎还是他攀上高枝获利匪浅了。那又因何不愿不快不得解脱?
      究竟是自己不识好歹,还是世人对是非曲直的判断太过功利背德?
      覃婴只觉得好难,身苦心也苦,叹息着莫不如昨日里同婆母争个鱼死网破,便叫他们母子闹去斗去情义纠缠去,再不需他爱恨里煎熬,干干净净。
      “怎又哭了?”
      乍然的人声让覃婴一时错愕,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仇猰,泪兀自垂落。
      仇猰迟钝地眨了眨眼,缓缓抬起手,指尖够着覃婴腮下险险挂住的泪滴,勾下来,捻一捻。
      “我以为你恨我。”
      覃婴默了默,哽咽道:“我不知道!”
      “在想什么?”
      “想过去,想以后。”
      “怕我死了?”
      “很多人想你活着。”
      “你呢?”
      “我不知道!”
      仇猰深吸口气,居然利落地坐了起来。
      覃婴不由得畏缩惶惑。
      仇猰伸手将他揽近,意外没有暴力亲吻,仅是额头轻柔地抵靠在他肩窝,仿佛是在享受咫尺相拥的温存。
      覃婴不敢动,任由这人松松地搂着,耳边收闻他的呼吸,沉缓安定。
      俄而,仇猰说:“对不起,是我计划得不够周密!”
      覃婴身子一僵,默然不语。
      “是拿你当幌子了,你怨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
      覃婴依旧无言。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哪怕你继续恨我,恨我一辈子。谁害你我打谁,天害你,我做鬼找他清算!你是我的!”
      覃婴手在袖里攥得发抖。
      “所以你想我死吗?现在,立刻马上,死在你面前,你想吗?”仇猰双臂收拢,紧紧抱住覃婴,声音干裂嘶哑,“你叫我死,我便死,只是今天。记住,只是今天!”
      覃婴无比恐惧:“为什么是今天?”
      他看不到,搭在他肩头的仇猰无声地笑了起来,全无往日的阴鸷,也不作讥诮,只是最平常最释然的笑容,疲倦地说:“因为明天啊,会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
      覃婴呼吸一窒,怕得说不出话来。

      遣去将军府的人寻到馨宁殿中来回了话,乐偃只是将那方转述的来言去语一一听着,脸上阴晴不明。
      贴心人知他懂他,做主叫左右先都退了出去,这才放下后主子的温文端方,开言落一声揶揄:“要不要我打你一顿解解气?”
      乐偃正心不在焉地摩挲腰带系结上的流苏,闻言手上一顿,抬睑乜斜:“你打我,还解气,谁解气?”
      卉恂耸耸肩:“反正我没心里头不痛快。”
      “你见我不痛快了?”
      “那你咬着后槽牙琢磨吃了谁去?”
      “吃了你!”
      “哟,大白天就忍不住啦,君上近日龙精虎猛啊!”
      “你——”乐偃哭笑不得,“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当面人背面妖的活宝?”
      卉恂下巴颏一扬眉一挑,颇为得意:“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横竖朱果效力用完了,我也当回男人去!”
      乐偃登时跳起来把人拦腰拖进怀里圈得死死的,龇牙咧嘴道:“激我是不是?老子是王,朱果要多少都有,吃撑了你!”
      卉恂显得不乐意,在他怀里拧了拧腰:“凭什么呀?仨儿子还不够你挑啊?要生你自己生,我不生。”
      “生也是跟你生!”
      卉恂有些意外,不挣了,停下来好好地望着这人,眼底情深脉脉,话里仍要逗一逗:“君无戏言,我当真咯?”
      乐偃抚他的眉,摩他腮颊,亦是认真的:“老二老三都随你姓入了卉家的籍,我还有什么不能不敢的?一辈子才多少年,就想掰开揉碎了,分派分派,跟你过成两辈子,三辈子,一直过下去。”
      卉恂捧他的脸贴在胸口,很是珍惜:“我没后悔过,从来没有!”
      乐偃点点头,话音闷闷的:“可我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
      君后缱绻地拥着,只是拥着,默契地没有交谈。许多年走来,诺言都已乏善可陈说不出新意,又仿佛怎样说都不足以叫心思彻底袒露,唯有这般贴近着,什么都无需说,却能你听见了我,我听见了你。
      就这样待着,可以很久很久。
      “不慌了?”
      “唔!”
      “不怕人家功高震主恃宠而骄了?”
      “当初还不是你一次次保着他?”
      “给人破格提拔加官进爵最后直说要拿人当靶子树立在庙堂上镇宅辟邪的可不是我!”
      “你也没拦着啊!”
      “因为我觉得小猰长得很适合辟邪咧!”
      乐偃又蹭地站起来,按着卉恂的脸逼他承认:“你俩以前到底有没有过?”
      卉恂恶狠狠瞪他:“你是牛啊?陈年老醋都要呕出来再咂摸一遍,你不嫌酸我还嫌臭哪!”
      “我不管,我就要听你说,你心里头盛下的是我,只我一个!”
      “说八百遍了,你有本事吃隔夜醋,你倒是把我说过的话都倒腾出来自己回味啊!”
      “说!”
      “我去你的老不羞!”
      “信不信我哭?”
      “你不要脸你就哭。”
      “别以为我不敢撒泼。”
      “敢敢敢,你是王,不要脸你都是天下第一的!”
      乐偃气得鼻孔都大了,当真牛一样呼呼喷气:“我真信你俩有什么还给他那么多好处吗?”
      卉恂憋着笑:“是我提的吗?”
      “你老一口一个小猰。”
      卉恂绷不住终于噗嗤笑了出来,也两手把他的脸拍挤成一团,啐他:“我认识他起就唤他小猰,你呢?从殿下变成夫君了。你还吃醋,还吃醋,气死我了!”
      乐偃高兴了,眉开眼笑:“你早说不就是了么?我就爱听你说这些个。”
      卉恂使劲揉搓他脸颊:“老大不小了,你,没正经,没正经,叫你没正经——”
      乐偃什么都不问了,尽是搂着自己的王后腻,打打闹闹嬉嬉笑笑,特别满足。
      殿外头听值的丹若忍不住朝汝忱翻了个白眼,抱臂搓了搓,捂着腮帮子做牙疼状。

      这大半天过去,矜墨也过得特别惆怅。
      本来小丫鬟想着,小郎君都自个儿往将军跟前凑了,这一夜并半日也算是共同闯过生死关,两人的关系总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想不到听得里头召唤急匆忙走进屋内,却见小郎君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神情木蠹蠹的,倒是不哭了,但显得特别消沉。
      将军那头已经自行起身,立在巾架前指指盆里的凉水,吩咐:“热水。”
      现成就有,矜墨应了声,立即跑出去将檐下小炉上坐着的铁水壶拎了进来,给仇猰兑了半盆温水。
      仇猰拧了湿巾却没往自己脸上扑,径直拿去给覃婴抹了抹脸。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机械地你动作我配合,说疏离又不全然,说亲爱则远远未到,当真别别扭扭的。
      没等矜墨琢磨透了,仇猰已将湿巾递过来,自己俯身一把抱起覃婴就欲往正屋里去。
      矜墨不无担忧,忍不住叫起来:“将军保重!”
      仇猰扭过头来,眉挑得老高,一脸匪夷:“没人告诉你我是装的?”
      “啊?!”
      矜墨半张着嘴,呆呆目送两人背影离开。
      直到妃媂进来,看见好好的一个人中了石化咒似的杵在原地当雕塑,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拼命摇了摇。
      矜墨眼珠子缓慢地拨转过来,依旧傻憨傻憨的,对妃媂说:“你也知道将军装病?”
      妃媂眉角一跳,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偏移了目光,干咳一声:“呃咳,那什么,起初是真的,背回来这次是假的!兕翁给我们递眼色来着,我以为你看见了。”
      矜墨诚实地摇摇头,委屈巴巴:“担心死我了,唉哟,万幸将军没事!”
      闻她言,妃媂双瞳一亮,笑容很是玩味。
      “你盼着将军身子骨硬硬朗朗的呀?”
      矜墨一边搓洗擦脸巾一边理所当然道:“那可不?不盼着好,还能往坏里恶毒念咒不成?”
      “可将军糊弄人。”
      矜墨头也不抬:“糊弄就糊弄呗!咱又不少块肉。将军人没事便是最要紧的。”
      “你不生气?”
      矜墨笑:“气啥?该气的是宫里头那位。哦哟,”她蓦地想到,“你说忱公公能信么?他可不笨!”
      妃媂抿嘴笑:“对,就你笨!”
      矜墨鼓起腮帮子低下头去不理她。
      妃媂过来帮她端盆拿出去倒,她兀自挂好了擦脸巾,扭头去将仇猰方才睡乱的小榻收拾整齐,仍是不同妃媂搭半句话。
      妃媂好笑,先到外头将污水泼了,回来搁好了盆,蹭到正在推窗的矜墨身畔,扯一扯她袖口,喊她:“矜墨!”
      矜墨想了想,还是不理她。
      “墨墨!”
      矜墨娥眉轻蹙,很是不习惯。
      “好墨墨,你不笨,我笨!”
      矜墨眼底笑意藏不住,忙扭过脸去,努力不笑出来。
      妃媂顺着袖子牵住她手,轻轻甩两下:“矜墨,你真好!心眼儿好,哪儿都好!”
      矜墨没转过脸来,不过耳朵可红可红了,直红到脖子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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