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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尖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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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阮虽是假哭,可大庭广众之下,又哭得这么抑扬顿挫,老周实在受不了。
明知道她是装的,他也心疼啊。
老周搓了搓手,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答应是不可能的,可也不能由着她闹。
这要是劝吧,一开口就得没完。
正不可开交,外头有人问:“阮阮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这声音熟悉,周阮慌忙放下手,转头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个三十多岁,身着白衬衫的男人。
个子高大,身形挺拔,往那儿一站,跟白杨一般精神。
周阮惊讶的道:“舅舅?”
她又狐疑的看老周:敢情你们俩商量好了?
要不舅舅怎么来得这么巧?
老周没看她,快走几步,对肖央道:“你可来了,赶紧把阮阮带走,我被她吵得头都疼了。”
嘿,这是什么话,她那是关心他,他还不耐烦了。
周阮也跑到肖央跟前,拉住他的手臂,示威般的向老周道:“舅舅,你快帮我劝劝我爸,他也活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讳疾忌医,这可不行啊。”
肖央微笑着看着这一对活宝父女。
虽说被夹在中间,他却并无为难的神色,竭力要做出公允的态度。
他看老周。
老周苦着个脸,都他拱手作揖。
肖央能理解老周的难处。
宝贝闺女宠惯了,到最后搬石头砸自己脚,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让她管上。
肖央失笑,又看周阮。
周阮横眉立目,一副“你敢偏帮他试试”的嚣张模样。
肖央对周阮道:“阮阮,你爸的事,我回头跟他说,今晚我约了人,晚上八点半,来就是接你过去的。你放心,我会好好劝他的。”
老周附和道:“对对对,阮阮,跟你舅舅好好过个周末,我不用你担心。”
说到最后,态度既谄媚又讨好。
周阮不忍老爹对自己是这么个巴结态度,她只得哼了一声,问老周:“你怎么还不回家?晚上又要应酬?你又要喝酒是不是?”
老周陪笑:“哪儿能呢,我这就回去,张阿姨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真的?你要敢骗我……”
老周苦笑着对肖央道:“你看看,她是我闺女还是我妈啊,倒管起我来了。”
肖央笑笑:“还不是你惯的。”
“得了,还是我自己的罪过。”老周向周阮郑重承诺:“真的,真的,我回家不去应酬。我的小姑奶奶,你别这么操心行不行啊?”
肖央径直把周阮带走了。
周阮一出公司就安静下来,肖央逗她:“阮阮越大越像小孩儿了,要不是亲眼看见,我还以为哪个三岁小姑娘跟你爸要糖吃呢。”
嗤。
周阮用脚尖踢着台阶,一边走一边跳,袖着手淡淡的道:“我不是孩子了。”
所以你们不用骗我。
不用瞒她,她自己有眼睛,能看得出来。
舅舅是和老爸联手糊弄她呢。
她停下来,仰头看肖央:“舅舅,我爸的病,他自己是不是都知道了?”
肖央不答反问:“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病反正就是这个病,知不知道,也得这么过。
周阮长长的叹了口气,小脸露出一点儿悲伤。她从前对死亡无感,可现在,离死亡这么近,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
害怕?焦虑?不服?或许更多的是凄惶。
如果老周真的不在了,那她就真的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肖央约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周阮的亲妈,肖瑶。
肖瑶今年才三十八。
之所以这么年轻,是因为她和老周未婚先有了周阮。
肖家家境比要周家还要好点儿,老周属于发迹晚的,但胜在他聪颖灵活,做事很有几分手段,肖父对周皓还算满意。
更何况那个时候肖瑶正处在叛逆期,干柴烈火,消防队来了水枪都挡不住她非往周皓怀里扑。
肖家劝了几回不听,又不能真看着闺女挺着肚子让亲戚朋友笑话,只好让他俩结婚。
恋爱时,对方是棵枯草那都是天上仙童浇灌出来的名兰。
可结了婚,再怎么衣食无忧,也是一地鸡毛。
由小渐大,终于夫妻矛盾不可收拾。
勉强过了七年之痒,到周阮八岁那边,夫妻俩一拍两散。
可以想见肖瑶是什么性格。
爱的时候是真爱,恨的时候也真恨,虽面上看着美丽、优雅,可那脾气是真的又直又冲,一点就着,还能崩出好几里地远的那种。
一不小心就伤人伤己。
自打离婚,与老周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虽然惦念周阮,可架不住周阮脾气又倔又宁,娘俩怎么也捏合不到一块去。
要不然也不至于由肖央牵线了。
还有一点,肖父也是半路出轨,甩了原配,后娶了比自己小十岁的妻子,这才又生了肖央。
肖瑶和肖央殊无姐弟之情,但这些年他无心家产,又做了医学院的教授,还曾经救了周阮的一条小命,肖瑶待他倒柔和得多。
一进包间,周阮就看见肖瑶了。
岁月对肖瑶是善待的,尤其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将近四十的女人,并不显得庸俗和憔悴,她依然眉清目楚。
即使离婚再嫁,也算受过情伤,可她的眼神里仍然带有不解世事的天真。
这样成熟又青涩的结合体,更吸引男人。
如果这是陌生人,周阮绝不会有丝毫敌意,想反还会有无数恭违和奉承的言语,借以拉近彼此的距离。
可她偏偏不是旁人,是丢下自己的妈妈。
和她相比,老周就像个被抛弃的下堂夫,又胖又老又丑。
尽管这不是事实,但周阮不自觉的就是偏向老周,对肖瑶满是敌意。
周阮站在门口,脚跟生了根似的。
她尽力让自己的视线不那么仇恨,而是淡漠,转头要走。
肖央在她身后轻声催促:“阮阮,是我把你妈妈叫过来的。”
“叫她做什么?”周阮像长了刺的刺猬,尖声道:“让她来看老周的报应?”
肖央无奈:“阮阮,你别这么说,不管他们俩有什么恩怨,当年,毕竟是爱过的。”
周阮冷笑,不无恶毒的道:“爱?谁知道是爱还只是荷尔蒙作怪?动物会发#情,也会交#配,那也是爱?”
以爱为名,行的却是下作之事,压根没有做父母的自觉和担当。
老周再不好,到底没把她撒手不管,让她自生自灭。
肖央被噎得够呛。这孩子,话也说得太难听了。
还动物,她爸妈竟和动物相提并论?
他无奈:“阮阮……大人的事,你不懂,可不管怎么样,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别这么说她。”
肖瑶脾气更是一点就着的那种,她踩着高跟鞋,三两步过来,对周阮道:“你也不用夹枪带棒的说这种风凉话,我要想看你爸笑话,用得着当你面吗?”
周阮愤怒的瞪着她,道:“看吧,你没少诅咒,这回你高兴了?诅咒成功了嘛。”
肖瑶脸涨得通红,一时竟无法反驳。
她不否认她确实诅咒过老周,但这是人之常情好吗?
哪个被背叛的女人没诅咒过出轨的男人?
要各个应验了,这世上还有怨妇吗?
肖央轻轻一推周阮:“阮阮,别这么尖刺,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好。”
周阮当即反唇相讥:“这个时候想起来为我好了?真要为我好,当初怎么不多戴一只杜蕾斯呢。”
肖瑶:“……”
肖央扬声道:“阮阮……”
周阮知道自己不讨喜。
她不是三岁孩子,爱憎不应该那么分明,她是个大人,不说别的,最起码情绪不该这么直接。
就像她和宋鸣过招也是一样,动辄就使小性子,再急了便口不择言,到最后除了让人反手镇压,没得到任何便宜,纯粹的费力不讨好。
这世上除了这仅剩的几个亲人,没人会无限度的包容她。
可她控制不住。
周阮颇有点儿自暴自弃的坐下来。
肖央劝住肖瑶,等三人落定,他替周阮倒了茶水,又和肖瑶商量着定了菜单。
他问周阮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周阮只沉默摇头。她从尖刺的极端迅速就转到了冷漠的极端,竟是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
一时饭菜上来,肖央举筷道:“边吃边说吧。”
肖瑶皱了皱眉,问他:“老周的病真挺严重?”
肖央看周阮。
见她只绷着小脸咬着青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咬谁泄恨一样,不由得又气又笑,点点头,对肖瑶道:“阮阮是这么说的。”
肖瑶蹙了蹙眉,略有些烦躁。
既然离婚了,就不该再有往来,他好不好,都和她不相关。
但他得了绝症,她若不闻不问,倒像她绝情绝义一样。
她吃了口菜,道:“治呗。”
肖央低头吃菜,道:“我和阮阮也是这个意思,但怎么治?在哪儿治?老周怕是……想放弃。”
肖瑶不由得看周阮。
周阮冷着脸,一点都不看她。
肖瑶知道,老周若没了,直接受害者不是她,而是周阮。
她态度也算诚恳,道:“以后阮阮跟着我。”
肖央不由得吸了口气,忙打圆场:“还没到那一步。”
话说晚了,周阮把筷子一放,道:“我谁也不跟。”
她眼睛里是清泠泠的冷光,直直的瞪着肖瑶道:“我已经过十八岁了,自己能养活自己。再说了,老周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