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七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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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桑落洲头一片熙熙攘攘。
濂承处理完水府一干事务，便找了个无人的江滩，泡在水里发呆。
此处僻静，无人来扰，濂承喝完的七八个酒坛子飘得到处都是，而远处乞巧拜天孙的娘子、拜魁星的书生、抢巧饼吃的小孩，还有瓜棚下偷听天孙说话的小情人们，好不热闹。
濂承敲了敲脑袋，心想：“唔，总觉得今天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银河如玉带一般横在夜幕中。而江面上蜿蜒几十里，全是星星点点的“水上浮”，有鸳鸯、童子、莲花、天孙人偶，各式各样，随着江水静静流淌，在遥远的东方与天上星河漫漫相接，仿佛人们“山水有情，天长地久”的愿望也被江水带往河汉，奉与天神。
此情此景，濂承有些恍然，生出几分岁月安稳的渴望。这一天，凡人许下的愿望都带着夏末的湿润，如婚姻、生子、和睦、长久等等，人间那些脉脉温情的事，似乎都可以在这一夜祈愿。
“重七，真是个好日子啊。”
“可不是个好日子嘛？”岸边竹林里传出一个清越的男声，“这月色正好，不妨就在这里赏月吃酒。”
濂承抬起眼皮往竹林里扫了一眼，看见了那位样貌好、家世好、风评好、前程好、婚姻也好的洛水神君斜着身子倚在竹上望着他。
“洛子渊，你家夫人在家操持七夕，你不在家陪她，非要这个时候来讨这口酒喝吗？”濂承从水里站起来，拢了拢脑后披散的头发，拿起地上的布衣穿上。他绕过岸边的石头，后面已备好了一套几案并酒具和下酒的点心。
“我是怕你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特意带着来看你的。”洛子渊跟着绕到后面席地而坐，手肘杵在酒案上，一脸得色：“况且我运势一向极佳，这样的好日子撇下娇妻千里迢迢来看你，分你一点运势，还挑三拣四？”
嗯，对，这位就是人间所有七夕祈愿都实现了的洛水神君。
濂承不想理他，自己这个混了两千年才刚刚受封水君，两千年的光棍，从小流落市井，还是如今四渎水域的大笑话，和眼前这位比起来就是个活脱脱的反例。洛子渊这绝对是当着和尚骂秃驴！
洛子渊只好自己斟酒：“欸，洪州府的‘双泉’？”尝了一口，就把酒盏往案上一放：“之前的宜春没有了吗？”
他瞥了洛子渊一眼：“你喝不喝？”
“喝，喝，不喝我大老远跑过来干嘛……”
洛子渊啜着酒道：“听如愿说，你近来抓了四尾白特？”
濂承点头，“嗯，都在长江和鄱阳交界。”
“我来找你就是要说这个，”洛子渊显然很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前几天，我那边一共抓了七尾。”
“这么多？”濂承心中一凛。
普通的白特一般是由怨气滋养而成，故而常年有人溺亡的水域或是战事、水患频发的流域都容易滋生白特，再有就是大灾或大战后也会生出白特。而白特肆虐的地方，往往又会加剧怨气聚集；但这种情况自南北朝之后便少了很多，僧尼、道士遍布天下，常常以经唱或符箓净化怨气。
还有另一种情况则是修行不得法的“虺”，在机缘巧合下吸食了大量灵气，却因道心不足而误入歧途变为白特。
无论哪种情况，白特都很难形成规模，他们也会相互厮杀，就如同大鱼吃小鱼，一个水域一口气出现多条白特的情况并不多见。
“此事你可曾上报大龙君？”濂承又问道。
洛子渊答道：“尚未，我发现抓回去的白特，和原来的不太一样。”
濂承眯起眼睛想了想他前日救那小女娃时候遇到的拿两尾，确实是不一样，却没有先开口，只点了点头道：“说说看。”
“按理来说，白特天性欺软怕硬，遇到龙一般就遁了，但是我那边抓的，都很亢奋。而且它们不吸食凡人阳气，而是直接缠颈勒死，”洛子渊顿了一下，揉了揉额头，“然后吃肉。”
“果然。我这先前抓的那几尾也是，不知畏惧，生啖人肉。”濂承当下把三日前的缉拿白特的事说了。
洛子渊听完，沉吟片刻道，“此事果然蹊跷。一来数量不太对，二来全无灵智，怎么看都不像自然形成的。反而……像有人豢养的？”
“豢养这个？”濂承奇道。“怎么养？找条发情的龙扔进驴圈？”他想起凡人那些穿凿附会，实在管不住嘴吐槽了一句。
在人间的很多传奇话本中，都说龙性本淫。而性“淫”的龙遇到什么动物都可能交/配生出后代，上古神话中那些立下丰功伟业的帝王将相如此，不知道出处来由的山精鬼魅也如此。传说中“特”就是龙和驴交/合生下的品种。
虽说濂承对人间很多不靠谱的传闻嗤之以鼻，但龙性本淫确实也是龙族无法否认的。自开天辟地、清浊两分以来，龙族就在广袤的天地间繁衍生息，渐渐也分了个三六九等。有的龙承袭了天地运化的灵气，在千年万年的苦修中得了神位；大部分的龙则依仗着一点招雨聚云的天性，也能惠泽一方；还有的一小部分，因天性顽劣或受后天环境影响成了不收拾不行的“恶龙”。作恶的龙大部分灵智未开,便也时常出现各种随心所欲胡乱交合的破事儿。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加上一点点“种族隔离”的心理，坊间小民对这类故事几乎毫无抵抗力，而写故事的书生也热衷于记录这样的故事，仿佛这样就能显得“人文化成”的可贵。
可是世间哪条大江大河不是泥沙俱下，更遑论一个自上古繁衍至今的种族。人里面不也有十恶不赦的吗？
洛子渊闻言一哂：“啧啧，堂堂清洪君怎么那么下流呢？还连着自己一起骂，没见过你这样对自己种族如此不怀好意的。”
濂承自知失言，也不接洛子渊的话，装模做样地仰头饮酒。片刻后才搜索枯肠地找回了主题：“养这个有什么用呢？白特无法驯化，费这个劲儿还不如养蛟。”
洛子渊摇头，“我也就是猜测，如果只是你我两处尚能说是巧合，若是别处还有，恐怕此事就不简单了。”想了想因又问道：“可还听说别的水域有？”
“尚未听说。彭泽支流没有上报的。”濂承抬着酒盏转了转，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又补充道：“不过，白特不好抓，有些经常发生溺亡的水域，说不定藏了一些。”
洛子渊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半月，枕着手靠在江边的大石之上，叹气道：“若这次的白特当真全无灵智，应该藏不了多久。”
说完正事，两人又闲聊了一会，濂承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白天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放走两条小烛龙的时候，居然没有问清楚身份……
这要是那个小少年回去以后不甘心上门寻仇，自己连要防着谁都不知道。只好朝水族第一八卦洛子渊询问：“还有个事问你，北海龙族的小辈中，有没有一条擅使金铃的青龙？”
“北海吗？北海那几条都是青龙啊……不过，从没听过有谁说使金铃的。”洛子渊嫌弃地摆了摆手，接着道：“你们龙族打架可以，但道法稀松，金铃这么考较道行的法器，没个几千年修行谁能做到像你说的‘以音化形’？要是有这样的小辈，早就名扬天下了，你别是眼神不太好看错了？”
濂承淡淡瞥了他一眼，反问道：“直接说老眼昏花就好了。”
洛子渊干笑一声，然后忽而想到什么，一脸八卦凑过来问：“倒楣的清洪君大人，感觉你是不是又得罪谁了？”
“咳咳。”濂承呛了口酒，洛子渊你这是偷偷起了一卦才来的吗？
于是濂承简单说了经过，洛子渊想了想，道：“能用烛龙侍从的，除了北海，还有一位西海的六公子，他娘是北海的平昌公主，陪嫁过去了不少烛龙侍从。但这个小公子好像和他爹一样，是条金龙，而且如今不到两百岁，应当不是少年模样。”
洛子渊又拨着手指头数了数西海和北海露过面的小皇子们，终于肯定的对濂承说，“这两家得脸的小辈里，没有哪条龙符合你说的条件，”一边说还一边大力地拍拍濂承“放心吧，没谁阴得到你头上。”
“不过……”洛子渊抬头看着江对岸的庐山，酒劲开始往头上走，整个人反应开始变慢了。
“不过什么？”濂承问。
洛子渊使劲晃了晃头，“你不觉得奇怪吗？若真是一个龙族的小公子，不论他是嫡出的龙子还是哪知远房的旁支，身为水族，谁还没见过几颗珠子，若单纯是因为喜欢，犯不着来抢一个凡人的东西。”
“这事，你出手太着急了。”洛子渊迷迷糊糊丢下这么一句，就彻底醉过去了。
唯濂承一人怔怔坐着，目力所及，正是河灯与河汉相连之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重七夜话
